小机器人最后那曲略带失真却异常平和的安眠曲余韵,仿佛依旧无形地萦绕在低语森林潮湿的空气中,为这段短暂的宁静画上了一个温柔的休止符。
休整完毕、补充了水分和有限食物的三人,再次踏上了前往未知的旅程。
然而,随着她们不断深入,周围的环境开始显露出与森林区域截然不同的险恶面貌。
那些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菌群逐渐变得稀疏、黯淡,最终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扭曲、焦黑、如同痛苦挣扎的巨人肢体般的枯木林,空气中原本的草木清香也被一种淡淡的硫磺与高压电弧产生的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所取代,吸入肺中带着隐隐的灼烧感。
地势在这里开始急剧下降,仿佛大地在这里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硬生生撕裂开来,形成一道巨大得望不到对岸的、黑暗幽深的裂谷——这就是她们的目的地,被称为“破碎阶梯”的险地。
其名称来源于裂谷那近乎垂直的岩壁上,嵌满了无数巨大而不规则的金属平台、桥梁残骸以及说不出原本用途的巨型构件。
它们层层叠叠、以一种违反重力常识的方式勉强附着在岩壁上,锈迹斑斑,边缘锋利,如同某种巨兽死亡后散落的骸骨,又像是一道道通往地底深渊的、充满死亡陷阱的阶梯。
许多残骸表面还闪烁着不祥的、幽绿色的辐射光斑,如同无数只窥视着闯入者的鬼眼。
“环境辐射浓度持续上升,已超过安全阈值50%,并仍在缓慢增加。”艾莉冷静地报告道,她体表的装甲自动微调着表面的反射率和屏蔽层,以应对不断增强的背景辐射,“根据ARC-099提供的地图数据比对,遗迹入口位于裂谷中段区域,一个被大型坠落平台部分掩埋的旧时代地质勘探井下方。”
通往谷底的路异常难行,几乎不能称之为路。她们必须如同攀登者一般,在这些巨大、湿滑且布满锈蚀的金属残骸间跳跃、攀爬。
江泠蘭展现出了她惊人的敏捷与平衡感,如同轻盈的雨燕,总能率先找到最稳妥的落点和不甚明显的着力处。
她不时回身,指尖凝结出尖锐而坚固的冰锥,精准地钉入岩壁或金属缝隙中,为后续的薇尔娜制造出临时的扶手或踏脚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计算好每一步。
而艾莉则默默地承担了大部分的负重和保障工作。
她的金属身躯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更为可靠,强大的抓地力和力量让她能够轻松应对大多数险峻地段,同时不断扫描着前方结构的稳定性,提前预警可能塌陷的区域。
在一次需要跨越一道近五米宽、下方是缭绕着有毒雾气的黑暗裂隙时,意外发生了。
薇尔娜小心翼翼地跟在艾莉身后,踩在一块看似厚实的锈蚀金属板上,然而那金属内部早已被腐蚀殆尽,在她体重的压力下骤然碎裂!
“啊!”薇尔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着深不见底的裂隙坠去!
早有准备的艾莉几乎在金属板发出断裂异响的瞬间就已启动。
腿部推进器爆发出短暂的幽蓝光焰,产生强大的推力,让她如同捕食的猎鹰般俯冲而下,在薇尔娜仅仅下坠了两三米、惊骇的表情还未完全展开时,便已精准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
同时,她的另一只手臂弹出高周波臂刃,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锵”鸣,深深刺入一侧相对坚固的岩壁,火星四溅,下坠的冲势被迅速减缓,两人以可控的速度缓缓滑落,最终稳稳地落在下方一块相对完整宽阔的金属平台上。
“生命体征扫描完成。未检测到明显外伤,心率与肾上腺素水平短暂飙升,属于正常应激反应。”艾莉低头,光学镜头近距离地、快速地扫描着怀中的薇尔娜,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揽着薇尔娜腰部的手臂箍得极紧,显示出刚才行动的决绝,“还好吗?”
薇尔娜惊魂未定,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艾莉胸前冰冷的装甲,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直到脚下传来重新稳固的触感,以及艾莉臂弯传来的、毋庸置疑的、足以令人安心的强大力量,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
“没、没事……”她抬起头,对上艾莉那似乎永远映照着理性光芒的镜头,劫后余生的松弛感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交织,让她的心跳非但没有平复,反而莫名地跳得更快了,脸颊也有些发烫,“谢谢你,艾莉。”
“职责所在。”艾莉平静地回答,这是她核心逻辑中最基础的构成部分。但她的手臂并未立刻松开,而是持续提供着支撑,直到通过传感器确认薇尔娜的双腿不再发软,能够完全依靠自身力量站稳后,才缓缓松开了力道。
她的核心日志里,忠实记录着刚才那一瞬间,处理器将所有非必要任务挂起、救援指令优先级瞬间飙升至顶点的数据,以及执行俯冲、拦截、减速这一系列动作时,机体输出的能量远超理论计算所需安全值的异常情况。
江泠蘭从上方探出头,冷静的目光迅速扫过下方平台,确认两人都安然无恙后,她指向侧下方一处被几块交错巨岩遮挡的阴影区域:“那边,岩壁有个向内凹陷的洞穴,看起来还算稳固,可以进去避一避这该死的辐射风,顺便重新规划一下路线。”
洞穴不深,但足够三人容身,更重要的是,它暂时隔绝了外界那股带着硫磺味的、令人不适的辐射风。
薇尔娜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坐下,轻轻喘息着,试图让激烈的心跳平复下来。
艾莉则主动走到洞口,如同最忠诚的守卫,警惕地监视着外部峡谷的任何风吹草动,同时利用这段短暂的停歇,对刚才在下降途中采集的辐射尘埃和金属锈片样本进行初步的分子级分析。
“分析结果确认,辐射源并非来自天然放射性矿物。”艾莉看着视野中刷新的数据流,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样本中含有高浓度的、特征指向明确的前文明核聚变反应堆特有的衰变产物同位素。此外,还检测到某种……结构未知的高能粒子残留,数据库内无匹配记录。这与‘双星遗迹’作为一个理论上应处于封闭、休眠状态的研究设施,存在明显的逻辑矛盾。”
“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经在这里被打碎了,或者……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薇尔娜根据艾莉的分析,尝试着推测,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就在这时,艾莉高灵敏度的声波与震动传感器,捕捉到一阵极其微弱、但频率固定、绝非自然地质活动所能产生的震动声。
那声音并非来自脚下松散的岩层,而是源自岩壁的更深处,沉闷而悠远。
“检测到非自然周期性震动源。震动频率稳定,波形特征分析,疑似……大型液体泵机或空气循环系统持续运作所产生的结构传导。”艾莉立刻转向洞穴深处,那里被年代久远的坍塌岩石和金属碎片堵得严严实实。“声源传来的方向,与‘双星遗迹’的坐标高度吻合。”
江泠蘭走到岩壁旁,用刀柄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坚硬的岩石,然后侧耳贴近,仔细倾听了片刻,抬起头时,眼神锐利:“声音很闷,隔着很厚的岩层,距离我们肯定不近。但这至少说明一件事——那遗迹底下,不是完全死的。”
这个发现让洞穴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几分。一个仍在部分运作的前文明遗迹,意味着内部可能存在仍在活动的未知自动化防御系统,复杂的内部环境,或者……其他更难以预料的东西。
短暂的休息和情报汇总后,她们再次踏上向下的征途。
越是接近裂谷的底部,那些散落的金属残骸就越是巨大和怪异,有些上面还能看到模糊不清的、不属于任何已知幸存者势力或前文明常见制式的涂装和符号,仿佛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终于,在手脚并用地穿越一片如同史前巨人散落骸骨般的巨型管道残骸区域后,她们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目标地点——一个被扭曲变形的巨型金属梁架半掩埋着的、直径约三米的圆形井口。
井壁是异常光滑的暗色合金,向下望去,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令人心悸的黑暗,深不见底,只有冰冷的、带着陈腐金属气息的空气从中缓缓向上涌出。
而在井口边缘,尽管覆盖着些许锈迹,却依然能够清晰地辨认出那个她们已经不再陌生的徽记:象征着生命与机械共融的藤蔓,紧密地缠绕着一枚精致的齿轮。
“双星遗迹……”薇尔娜凝视着那仿佛通往地心深处的黑暗入口,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她能感觉到,掌心的种子印记正在微微发热,仿佛在冥冥中回应着来自地底深处的、某种古老的呼唤。
艾莉快速而仔细地检查着井口的结构与周围环境:“发现内置升降平台的引导轨道,但能源供应已完全切断。平台本身也可能已损坏或缺失。我们需要替代方案下行。”她将目光投向江泠蘭,等待着她的专业判断。
江泠蘭探头向下望了望那深邃的黑暗,估算了一下深度和井壁的状况,点了点头,眼神冷静而专注:“我先下。利用井壁的冷凝水汽和我的能力,制造冰阶作为落脚点。你们跟紧我的节奏,注意间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