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如墓碑般的阀门,冷酷地将世界切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门内,是近乎吞噬一切的黑暗与令人心悸的死寂。
唯有薇尔娜手中紧握的那枚黑色晶体,散发着微弱、却顽强不息的乌光,如同冥河畔的引魂灯,勉强映亮了她和江泠蘭两张写满了惊惶、痛苦与无措的苍白面庞。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属于陈年金属与机油的沉闷气味,更深层处,则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源自地核深处、某种巨型机械心脏在缓慢而有力搏动着的能量嗡鸣,这声音填充了每一寸空间,带来一种异样的压迫感。
门外,是被厚重金属隔绝后、变得模糊而沉闷的爆炸巨响,以及能量武器持续射击时特有的、如同撕裂布帛般的尖锐嘶鸣。
每一次隐约传来的震动与声响,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隔着门板,狠狠敲击在薇尔娜脆弱的心防之上,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
“艾莉……”薇尔娜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与哭腔,双腿一软,无力地滑坐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
她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本古老的日志和那枚救了她一命的黑色晶体,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绷紧得毫无血色。艾
莉最后转身,将那些宝贵的物资塞进门缝,那双湛蓝色光学镜头在爆炸火光映照下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深处,带来阵阵灼痛。
江泠蘭整个背脊紧紧靠在冰冷、纹丝不动的阀门上,仿佛能从这冰冷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力量。
她的胸口因急促的呼吸和未平息的激荡而剧烈起伏,左肩刚刚勉强止住血的伤口,因为方才关门时拼尽全力的发力,再次崩裂,暗红色的血迹缓缓渗透了简陋包扎的布料。
她竖耳倾听着门外那被阻隔后依然能感知到的混乱动静,眼神复杂难明,其中翻涌着对追兵的愤怒,对陷入绝境的无奈,但更深层处,却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艾莉那近乎自毁式断后行为的……肃然起敬。
她比谁都清楚,在刚才那千钧一发的关头,若非艾莉以自身为盾,决绝地挡住门口,为她们争取到那宝贵的几秒钟,此刻她和薇尔娜,恐怕早已成了“肃清者”枪下的亡魂,或是冰冷的俘虏。
“别他妈浪费她用命换来的这点时间!”江泠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她一贯的、用粗粝包裹真实的强硬,“那铁疙瘩……艾莉,她没那么容易就被那群杂碎搞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立刻搞清楚这鬼地方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然后想办法活下来,喘过这口气,再想办法杀出去,把她找回来!”
薇尔娜猛地抬起头,盈满眼眶的泪水在黑暗中折射出晶体微弱的乌光,却倔强地没有滑落。
江泠蘭那近乎粗暴的话语,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灭了她部分被恐惧和悲伤占据的心神,转而点燃了另一种更加灼热、更加坚韧的情绪——决不能让艾莉的牺牲白费!决不能!
她用力吸了一口这密闭空间里带着金属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剧烈波动的心绪强行平复下来,借助手中晶体那点可怜的微光,开始仔细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过渡性质的小型前厅,空间十分有限,四壁是由某种触手冰凉、光滑异常的暗色合金构成,墙面干净得令人不安,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标识或者控制面板,仿佛一个被精心打磨过的金属盒子。
前厅唯一的出口,是正对着阀门、位于尽头的一条更加狭窄、仅容一人通行的、向下延伸的幽深通道。
而那持续不断的、低沉的搏动声与令人皮肤微微发麻的能量感,正是从这条通道的深处清晰地传来。
“那个能源反应源……就在下面。”薇尔娜轻声说道,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一直指引方向、代表着“沉静”的波动,在这里变得异常活跃和清晰,仿佛漂泊的船只终于回到了宁静的港湾,与外间那血腥的厮杀和锈海的死寂,彻底隔绝成了两个泾渭分明、互不相干的世界。
江泠蘭快速检查了一下艾莉在最后关头塞进来的那点宝贵物资:几块沉甸甸的高密度能量电池,一枚标识着净穹危险符号、握在手中能感受到内部不稳定能量流动的高爆手雷,还有少量用于紧急止血和消毒的医疗凝胶。
“东西不多,省着点用,关键时候能救命。”她动作利落地将电池和手雷妥善收好,然后咬开医疗凝胶的封装,撩开衣物,借着微光,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将冰凉的凝胶涂抹在自己崩裂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后的短暂麻木。“走,下去看看,这鬼地方最底下到底埋着什么秘密。”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高度警惕,沿着那条唯一向下的狭窄通道,小心翼翼地开始前行。
通道极深,呈螺旋状向下延伸,内壁光滑,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大约行进了五分钟,就在压抑感几乎达到顶点时,眼前骤然豁然开朗!
她们踏入了一个比上方中央大厅稍小一些,却更加令人震撼的球形空间。
空间的中心,并非任何机械或仪器,而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约一人高的、形态不规则却充满自然美感的多面体晶体。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纯净的暗蓝色,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夜空禁锢其中,晶体内部,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星云般的光点在缓缓流转、生灭,散发出一种柔和却无比稳定、充满了生命力的光芒,将这地下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持续不断的低沉搏动声和令人心悸的强大能量感,其源头,正是这个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神秘晶体!
晶体下方,并非简单的支架,而是一个结构复杂精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由某种非金属的、温润如玉的未知材质构成的基座。
基座表面,天然生长着或者说蚀刻着无数流淌着淡淡乳白色能量的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般,与上方的晶体紧密相连,构成一个完整的能量循环系统。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个球形空间的四周墙壁上,覆盖着的不再是冰冷坚硬的合金,而是一层柔软、厚实、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苔藓类植物。
这些奇异的植物似乎与中央的晶体存在着某种超越理解的共生关系,它们随着晶体那缓慢而有力的搏动,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着,散发出清新湿润的气息。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锈蚀的痕迹,没有刺鼻的化学污染,空气清新纯净得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一丝雨后森林般的泥土芬芳和微弱臭氧的刺激感。
与外面那个危机四伏、死寂绝望的锈海,以及上方那个布满尘埃与死亡气息的废弃哨站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被遗忘在末日深处的、宁静而祥和的奇迹避难所,一个独立于毁灭之外的微小天堂。
“这……这是什么地方?”江泠蘭露出了近乎失语的震惊表情,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彻底颠覆了她对锈海这片绝对死亡之地的所有认知。
薇尔娜却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亲切与安宁。
她体内的“种子”力量,以及更深层次与“黎明基石”产生的共鸣,在这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顶峰,仿佛远行的游子终于踏上了故乡的土地,所有的躁动与不安都被悄然抚平。
她不由自主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步步走向那悬浮在空中的、如梦似幻的暗蓝色晶体。
当她靠近到一定距离时,那晶体表面的流转星云似乎微微加速,散发出的光芒也产生了柔和的波动。
紧接着,一段清晰、平和、充满了古老智慧感的意念,不再是之前门外那种碎片化的信息,而是如同温和的长者低语,缓缓地、毫无阻碍地流入她的脑海:
「欢迎你的到来……身负‘基石’回响的共鸣者……欢迎来到‘静谧核心’……」
「此乃‘荆棘之心’观测站……最终的遗产与馈赠……亦是……吾等对抗那毁灭性‘锈蚀’的……最初火种与微光……」
伴随着这股包容一切的意念,大量被封存的历史信息,如同解开了封印的洪流,温和而有序地涌入薇尔娜的意识之海。
她看到了“荆棘之心”哨站建立的初衷——为了深入研究一种名为“锈蚀”的、能够非自然侵蚀并赋予金属诡异“活性”的奇异现象。
看到了早期的研究员们如何惊恐地发现,“锈蚀”的背后,隐藏着某种更为古老、更加庞大、充满了纯粹毁灭意志的未知异能源头。
看到了他们倾尽智慧与资源,如何艰难地从那狂暴的异能海洋中,分离、提纯并稳定了这一小部分相对“宁静”、“有序”的异能本源,创造了这个名为“静谧核心”的奇迹,试图找到与这种力量共存、甚至引导利用它来对抗其狂暴本体的方法。
她也看到了灾难最终无法遏制地降临,上级机构冷酷的断腕与遗弃,以及最后时刻,“守钥人”带着主要的控制“钥匙”随同部分核心人员登上了名为“逐星者”的飞船撤离,只留下这本日志和这枚备份权限晶体,如同守墓人般,守护着这最后的、渺茫的希望火种……
“原来……锈海那恐怖的力量,并非只有狂暴与毁灭这一张面孔……”薇尔娜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明悟。她终于彻底明白,自己一路感知到的那股“沉静”波动究竟是什么了。
这是被“荆棘之心”的先驱者们,以巨大代价从毁灭意志中剥离、净化出来的,相对“温和”与“稳定”的异能本源!是那无边黑暗的死亡之海中,唯一残存的一线生机之光!
这“静谧核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奇迹,一个在绝对绝望的深渊边缘,由前文明的智者以生命为赌注创造的、关于“控制”、“理解”与“共生”的小型乌托邦试验场。
它所探寻的道路,与琳娜博士的“黎明基石”理论,在追求生命与某种强大外力,无论是机械还是异能,和谐共存的终极目标上,竟有着惊人的、跨越时空的共鸣与不谋而合!
就在这时,薇尔娜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本古老日志,封面中央镶嵌的那枚黑色晶体,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突然自行亮了起来,散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乌光,与球形空间中央那悬浮的“静谧核心”产生了强烈而和谐的共鸣!
厚重的日志在她手中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地翻动,最终停留在某一页泛黄的纸面上。
上面用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老文字记载着晦涩的内容,但在“静谧核心”那充满灵性光芒的照耀下,那些静止的文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在薇尔娜的眼中自动扭曲、重组,转化为了她能够瞬间理解的清晰信息:
「核心稳定运行协议……」
「低功耗长期维持模式……」
「内部生态维生矩阵状态……」
「……紧急状况应对程序——‘守护者’唤醒序列?!」
薇尔娜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定格在最后那一行闪烁着微光的文字上。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那悬浮的、内部星云流转不息的暗蓝色晶体,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却又带着无限希望的念头,如同破晓的晨光,不可抑制地从她心底猛然升起,瞬间照亮了所有的阴霾!
“它……‘静谧核心’……它内部蕴含的力量和权限……或许……或许有能力可以帮助艾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