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撕扯、翻阅的感觉如同持续的风暴,将薇尔娜和江泠蘭卷入各自记忆与情感的最深处。
痛苦并非仅仅来源于物理层面,更像是一种存在本质被强行剖析的屈辱与战栗。
江泠蘭的“审查”充斥着铁与血的气息。
雇佣兵生涯的冷酷抉择、雨夜中的亡命奔逃、异能初次觉醒时撕裂身体的剧痛、对弱肉强食法则的刻骨认知……这些构成她坚硬外壳的记忆碎片,被幽蓝光束毫不留情地挖掘出来。
然而,在所有这些冰冷与混乱之下,一股更加坚韧、更加滚烫的意念如同潜流般涌动——那是与薇尔娜、艾莉相遇后,铁流坡的篝火,低语回廊的并肩,以及最终在锈海深处,将守护化为本能的决绝。
这股意念如同磐石,在记忆的洪流中岿然不动,甚至隐隐对抗着那冰冷的探查。
薇尔娜的“审查”则更加复杂。琳娜博士温柔的教诲与最终诀别的泪水,“种子”在体内生根发芽时的温暖与悸动,艾莉逻辑核心中诞生的、超越程序的情感,低语回廊中引导生态核心时的共鸣与升华,还有……对那片生机勃勃的、只存在于琳娜描述中的绿色世界的深切渴望。
这些画面交织着她对艾莉失散的锥心负罪感、对净穹追捕的恐惧、以及面对这片残酷废土时,那份从未真正熄灭的、想要“修复”的微弱却坚定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那仿佛永恒的灵魂撕裂感骤然停止。
幽蓝光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虚空中剧烈喘息、精神近乎虚脱的两人。她们依旧被无形力场禁锢着,但那种被强行窥探的感觉消失了。
悬浮在她们前方的那个巨大幽蓝几何结构,旋转的速度明显放缓,其散发出的信息洪流也变得更加有序,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庞大的数据运算与分析。
【审查完毕。】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其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停顿。
【个体B(江泠蘭):意识结构稳固,威胁性源于生存本能与守护执念,可控。与个体A深度绑定,判定为‘晨曦之子’的重要附属变量。予以保留。】
禁锢着江泠蘭的无形力场瞬间消失。她踉跄了一下,立刻稳住身形,断刃横在身前,充满敌意地瞪着那幽蓝结构,但并未轻举妄动。她知道,在这里,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个体A(薇尔娜):意识存在高阶‘模因污染’烙印,与目标‘绿神之息’及‘黎明基石’理论深度纠缠。潜力巨大,不确定性极高。】
声音在这里再次停顿,幽蓝结构的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最终权衡。
【……根据底层协议‘火种保管条例’,对具备‘播种者’资质且携带‘希望凭证’的个体,优先执行‘庇护’与‘信息开放’指令。】
【威胁等级重新评估:暂定‘观察级’。】
【解除禁锢。】
笼罩薇尔娜的力场也随之消失。她虚弱地漂浮在虚空中,心中充满了困惑。“火种保管条例”?“播种者”?“希望凭证”?这些陌生的词汇,似乎指向了比琳娜博士、甚至比“荆棘之心”更加古老的渊源。
“你……到底是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薇尔娜鼓起勇气,向着那幽蓝结构发问。
【身份确认:方舟——第七号生态观测前哨。隶属前文明‘诺亚’计划。】
【核心使命:观测、记录‘枯萎纪元’进程,筛选并庇护文明‘火种’,直至环境变量达到‘重启阈值’。】
前文明!“诺亚”计划!这些词汇如同惊雷,在薇尔娜脑海中炸响。她手中的“绿神之息”,琳娜博士的“晨曦计划”,难道都源于这个更加古老的“诺亚”计划?
“诺亚计划……和‘晨曦计划’有什么关系?和琳娜博士有什么关系?”薇尔娜急切地追问。
【‘晨曦计划’为‘诺亚’计划下属分支项目,编号VII-生态调和。琳娜博士为该分支项目末期首席执行者。】
【检测到你所携带的‘绿神之息’(项目代号:‘世界树之种’),为‘诺亚’计划核心‘火种’之一。你所实践的‘黎明基石’理论,是通往‘重启’的潜在可行路径之一。】
信息量过于庞大,薇尔娜一时难以完全消化。她一直追寻的使命,其源头竟然如此深远!
“那么……‘钥匙’呢?‘荆棘之心’日志里提到的,被撤离者带走的‘钥匙’在哪里?它是不是就在这里?”她想起了最初的目标。
【‘钥匙’(权限标识:‘锈蚀调和器’)并非本前哨保管物品。根据最后记录,它由‘荆棘之心’核心研究员携带,前往预设的最终避难所——‘中央基因库’。】
【‘中央基因库’坐标:(数据包丢失/权限不足)】
希望再次落空,但却指向了一个更明确的方向——“中央基因库”。那可能是找到“钥匙”,乃至揭开更多“诺亚”计划秘密的关键。
“我们需要离开这里,去找那个基因库。”江泠蘭冷静地插话,她对这些宏大的计划不感兴趣,她只关心如何活下去,找到艾莉,然后去下一个地方。“你能给我们什么帮助?或者,至少告诉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幽蓝结构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请求。
【基于‘火种保管条例’及你对‘黎明基石’的实践成果,方舟将提供有限援助。】
【一、信息援助:提供已解封的、关于‘锈蚀’现象及前文明末期历史的非涉密资料库访问权限(部分数据已损毁)。】
【二、物资援助:提供标准生存补给包(含净化水、高能营养剂、基础医疗用品)。】
【三、导航援助:根据你持有的‘守钥人密钥’(黑色晶体)残留信号,尝试逆向推算‘荆棘之心’撤离舰队最后已知航向,该航向可能指向‘中央基因库’大致方位。】
【警告:推算结果存在极大误差,且航路需穿越锈海核心高危区域及净穹势力控制区。】
【四、权限更新:将你的‘守钥人密钥’(备份)权限等级临时提升至‘初级访客’,可在特定前文明遗迹获得基础协助。】
话音落下,几点微弱的光芒在虚空中凝聚,化作一个巴掌大小的、材质不明的银色数据板,以及一个密封的金属箱,漂浮到薇尔娜面前。同时,她手中的黑色晶体微微发热,表面的乌光中似乎融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幽蓝色纹路。
【援助已发放。】
【传送程序启动。将送你们至相对安全坐标。】
【祝愿……火种长存。】
那冰冷的声线在说出最后四个字时,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程序模拟般的温度。
未等薇尔娜和江泠蘭再问什么,周围的黑暗虚空开始扭曲、旋转。强烈的失重感再次袭来,伴随着一道刺目的白光……
当她们的视线恢复清晰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相对干燥、由巨大岩石构成的海岸线上。脚下不再是粘稠的暗红色海水,而是灰黑色的礁石。远处,锈海那标志性的暗红色依旧在天边弥漫,但她们显然已经被传送到了沉船之冢乃至旧港之外的某个陌生区域。
那个银色的数据板和金属补给箱就放在脚边。薇尔娜手中的黑色晶体也恢复了平静,只是其中那丝幽蓝纹路证明着方舟的一切并非幻觉。
江泠蘭第一时间检查四周环境,确认暂时安全后,看向薇尔娜:“现在呢?”
薇尔娜紧紧握着那枚晶体和数据板,望向远方。方舟的信息为她打开了更广阔的视野,也带来了更沉重的责任。寻找艾莉,寻找“钥匙”,探索“中央基因库”,实践“黎明基石”……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这片废土的更深处。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我们得先搞清楚我们在哪儿,然后……”她看向数据板,“找到去‘中央基因库’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