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穹侦察哨的存在,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她们心中急于赶路的焦灼火焰。
硬闯无异于自杀,尤其是在带着艾莉这样无法隐藏能量特征的目标的情况下,无异于在黑夜中点燃篝火,向所有猎人宣告自己的位置。
江泠蘭伏在一块风化巨石的阴影下,锐利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反复观察着山脊线的地形起伏和净穹哨兵的布防规律。
她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收缩,那是多年佣兵生涯训练出的本能,她在寻找破绽,寻找那条隐藏在危险之中的生路。
“他们更关注锈海方向和另一侧的荒野,”她压低声音,嘴唇几乎不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薇尔娜耳中,“对身后这片崎岖丘陵的警惕性相对较低。可能是认为这里地形复杂,难以快速通过,或者……”她顿了顿,“他们得到的情报显示,目标不会从这个方向出现。”
薇尔娜紧挨着她,能感受到江泠蘭身上传来的微凉气息和紧绷的肌肉。
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同伴,此刻也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每一个细胞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江泠蘭伸出手指,在覆满灰尘的地面上迅速勾勒出简略的地形图:“从左侧那片风化岩柱区绕过去。”她指向山脊线左翼下方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那里耸立着无数被风沙侵蚀成奇形怪状的岩石,如同沉默的石林。
“那里视线死角多,岩石的密度和成分可以屏蔽一部分能量扫描。但路程会多出至少两个小时,而且地面情况复杂,拖架很难通过。”
两个小时……薇尔娜下意识地回头,目光穿过灌木的缝隙,落在隐蔽处静静躺着的艾莉身上。
两个小时,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不长,但对于只有七十二小时倒计时的艾莉来说,每一分钟都珍贵如金。
那两个小时的路程,可能意味着更剧烈的颠簸,更不可预测的风险,以及更快的能量流失。
“有没有更快,但风险更高的路线?”薇尔娜低声问,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她知道这个问题很冒险,但时间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逼着她不得不考虑所有可能。
江泠蘭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里,她的目光在山脊线上来回扫视,大脑飞速计算着每一种可能的代价。最终,她的手指移向了山脊线右翼,那里是一片向下的陡坡,坡度接近六十度,连接着一条深邃、植被相对茂密的干涸河道。
“从河道走。”她说,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河道底部能提供更好的物理遮蔽,距离也短,如果顺利,至少能节省一个半小时。但是……”
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直视薇尔娜,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最直接的警告:“河道可能不‘干净’。这种地方,阴暗、潮湿、有水源痕迹,最容易藏东西。”
所谓“不干净”,指的可能是变异生物、前文明遗留的危险物、自然滋生的毒瘴,或者其他任何在废土上可能遇到的、无法预料的威胁。
河道像一条大地裂开的伤口,谁也不知道里面流淌过什么,又沉淀下了什么。
就在薇尔娜权衡之际,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后方阴影中传来。
“走河道。”
是余烬。她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依旧隐在斗篷的阴影里,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决断里甚至有一丝……迫不及待?
“我的‘场’……”余烬的声音比之前更加粗粝,像是砂纸在金属上摩擦,“可以提前……驱散一些……‘小麻烦’。能节省时间。”
薇尔娜转过身,看向余烬。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她也能感觉到余烬体内那股力量在更加不安地涌动着,不再是被压制的平静,而是某种主动的、寻求释放的躁动。像被关押太久的野兽,正在笼中焦躁地踱步,撞击着围栏。
利用她的衰亡力场进行威慑性清场,确实能极大提高通过速度,威慑或直接湮灭大部分低级威胁。但这也会加剧她自身的不稳定,每一次释放都可能让那笼子的栏杆松动一分。
薇尔娜的目光在江泠蘭和余烬之间移动。江泠蘭微微蹙眉,显然也察觉到了余烬状态的异常,但她没有反对,时间紧迫,有时候必须接受有风险的方案。
最后,薇尔娜看向艾莉的方向。透过灌木的缝隙,她能看到艾莉胸口的能量光晕,那光芒比刚离开谷地时又黯淡了一些。
每一分钟的流逝,都像是从她指缝间滑落的沙粒,抓不住,留不下。
“就这么办。”薇尔娜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她强迫自己将担忧压入心底最深处,现在需要的是行动,是决断。“江泠蘭,你开路和警戒,注意山脊上的动向。余烬,麻烦你……用最低必要程度的力场,清理河道可能的威胁,尽量节约力量,保护好自己。我来负责艾莉和后方,确保拖架安全。”
分工明确,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承担什么。
江泠蘭率先行动。她没有直接从陡坡滑下,而是如同狸猫般沿着坡顶横向移动了一段距离,找到一处植被最茂密、岩石最突出的位置,然后才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她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每一次落脚都避开松动的石块,身体紧贴着坡面,最大限度地减少暴露的风险。同时,她的目光如同鹰隼,始终锁定着山脊上那几个净穹哨兵的背影。
幸运的是,哨兵的注意力似乎被远处锈海方向某个微弱的能量读数吸引了,也许是变异生物的活动,也许是锈海本身的能量波动。
他们调整了扫描仪的方向,背对着这片丘陵,暂时没有注意到下方阴影中的异动。
确认暂时安全后,江泠蘭在河道入口处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薇尔娜和余烬立刻行动。她们小心地将艾莉的拖架移到陡坡边缘,然后用坚韧的藤蔓做了简易的缓冲和牵引。
余烬在下方接应,用她那无形的力场托住拖架的关键受力点,减少颠簸,尔娜在上方控制速度和方向。
两人配合默契,虽然动作谨慎缓慢,但效率很高,几分钟后,拖架便安全地滑入了河道底部。
接着是她们自己。余烬轻巧地跃下,落地无声。薇尔娜则学着江泠蘭的样子,选择了一条有植被掩护的路径,小心地滑下陡坡。
粗糙的砂石刮擦着她的手掌和裤腿,留下细微的伤痕,但她毫不在意。
一进入河道,一股阴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河道比从上方看起来更深、更狭窄,两侧是高耸的、长满滑腻深绿色苔藓的土壁,最高处距离底部有四五米,像两道天然的屏障。
底部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和沉积的、散发着淡淡腐朽气味的黑色淤泥,行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异常困难。
光线被高耸的土壁遮挡,只有正午时分可能有短暂的直射,此刻显得异常昏暗,如同提前降临的黄昏。
几乎在双脚触底的瞬间,余烬便微微释放出她那特有的衰亡力场。
那力场并非大范围无差别扩散,如果是那样,恐怕连河道两侧的土壁都会开始崩解。
而是如同无数条无形的、精细操控的触手,向前方和两侧的阴影中探去,带着一种冰冷的、终结一切生命的意志。
效果立竿见影,且寂静得可怕。
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从前方的石缝中响起,带着惊恐和痛苦。
几条潜伏的、长着环形锋利口器和暗红色甲壳的多节变异蠕虫,如同触电般从藏身处弹射出来,拼命扭动着钻入更深的石缝,消失不见。
它们原本是河道的清道夫,此刻却像是遇到了天敌。
右侧土壁上一片缓缓蠕动着的、带有微弱生物荧光的诡异菌毯,是种会释放致幻孢子的危险共生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和活性。
荧光熄灭,菌体干瘪、碳化,最后化作一片片黑色的、一碰就碎的薄片,簌簌落下。
更上方,几只隐藏在头顶垂挂藤蔓中、形似蝙蝠但长着骨刺尾巴和复眼的小型飞行生物,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
它们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尖细嘶鸣,惊慌失措地扑棱着布满薄膜的翅膀,慌不择路地向着河道另一端飞去,甚至撞在了土壁上,掉落了几片鳞翼。
余烬的“清场”高效而寂静,如同死神无声的镰刀,为她们扫清了前路上的大部分低级威胁。
但这力量也让河道中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闷、凝滞,弥漫着一股万物凋零、归于死寂的寒意。
她走在薇尔娜侧前方约三步处,步伐依旧稳定,没有丝毫踉跄。但薇尔娜敏锐地注意到,余烬那宽大黑袍的下摆边缘,偶尔会溅上几点几乎看不见的、如同灰烬般的黑色物质。
那是她力量轻微失控、逸散的征兆。那些黑色物质是生命被彻底湮灭后留下的最后痕迹,是最纯粹的“无”。
每一次看到那些灰烬般的黑点,薇尔娜的心都会紧一下。她知道余烬在承受着什么,知道这份力量的代价。但现在,她们都需要这份力量。
她们沉默而迅速地前进,耳边只有脚踩在碎石和淤泥上的细微声响、拖架木杆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以及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河道蜿蜒曲折,如同大地的肠道,但大致方向与旧港所在的锈海边缘平行。
江泠蘭始终在最前方十余米处,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和曲折的河道中时隐时现,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为她们指引方向,排除最前方的危险。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紧张,但有序。
然而,就在她们深入河道近一公里,转过第四个较大的弯道,以为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抵达目的地时,前方的江泠蘭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她伏低身体,紧贴着一侧土壁,抬起右拳,做出了一个清晰的“停止,警戒”手势。
那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薇尔娜和余烬也立刻停下,迅速将拖架拉到一块突出的岩石后方隐蔽。
薇尔娜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凝神感知四周,并未察觉到明显的生命或能量反应,空气中也没有血腥或战斗的气息。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深吸一口气,仔细分辨。河道原本的气味是潮湿的泥土、腐烂的植物根系和淡淡的矿物质味道。
但现在,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别的气息,一丝陈腐的金属与变质机油的味道,像是打开了尘封多年的机械仓库。
那味道很淡,几乎被自然的气味掩盖,但确实存在,与河道的环境格格不入。
江泠蘭回头,对她们打了个几个复杂的手势——那是她们在之前旅途中约定的一些简单暗号。
意思是:前方有情况,非生命体,原地等待,我去侦查。
薇尔娜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腰间匕首的柄——虽然她知道,如果真遇到危险,这把小刀能起的作用有限。
余烬则微微侧身,将一部分注意力转向后方,防止被包抄。
江泠蘭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贴着长满苔藓的土壁,悄无声息地滑向河道前方的转弯处。
她的动作缓慢到了极致,每一步都经过精确计算,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和枯枝。
几秒钟后,她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的阴影中。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数倍。薇尔娜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掌心渗出的细密汗珠。
她不时看向艾莉,艾莉静静地躺着,右眼的光芒稳定,但胸口的能量光晕似乎又微弱了一分。时间,时间,她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大约两分钟后,江泠蘭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转弯处。她退了回来,动作依旧谨慎,但脸色明显有些难看,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前面有‘东西’,”她回到隐蔽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音,“不是活的。是……一堆机械残骸,堵住了大半河道。体积很大,嵌在河道里,像是从上面掉下来或者被冲到这里卡住的。”
机械残骸?薇尔娜心中一紧。在这种地方出现机械残骸,通常意味着麻烦,可能是前文明的遗物,带有未失效的危险系统。
也可能是某个势力的失事载具,里面或许还有幸存者,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能辨认出是什么吗?净穹的?还是别的?”薇尔娜问。
江泠蘭摇了摇头:“样式很旧,锈蚀得极其严重,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藤蔓。不像是净穹的制式装备——他们的东西更新,而且通常会留下明显的标识。也不像是近几年坠毁的,那锈蚀程度,至少十几年,甚至更久。”
“能绕过去吗?”薇尔娜抱着一丝希望问。如果只是体积大,也许可以从旁边攀爬过去?
江泠蘭再次摇头,表情凝重:“残骸堆很大,几乎填满了河道截面。两侧土壁很滑,长满了湿滑的苔藓,而且很高。攀爬上去绕开会非常费时费力,拖架根本上不去。更重要的是——”她指了指上方,“爬到那个高度,很可能进入山脊上哨兵的视线范围,哪怕只有几秒钟,风险也太大。”
也就是说,她们要么尝试从残骸的缝隙里穿过去——如果缝隙足够大的话,要么就得“清理”出一条路,在不能发出大动静的前提下。
清理?谈何容易。那些锈蚀的金属结构往往脆弱而不稳定,强行破坏很可能引发坍塌或巨大的声响。
而且,谁也不知道残骸内部是否还残留着危险的能量源或未引爆的武器。
就在薇尔娜感到一阵无力时,余烬上前了几步。她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靠近转弯处,微微偏头,似乎在用某种超越常规感官的方式探查着那堆残骸。
片刻后,她沙哑地说:“残骸上有标记。很淡,几乎被锈蚀和泥污磨灭了。”
标记?薇尔娜和江泠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警惕。
有标记,就意味着这残骸有归属,有来历。而在这个时代,知道来历的东西,往往比完全未知的更危险,因为你至少能推测出它可能带来什么。
“我去看看。”薇尔娜决定冒险。她不能让江泠蘭独自承担所有侦查风险,而且如果是标记,也许她能辨认出来。她转向江泠蘭:“你守着艾莉,我和余烬过去看看。如果有情况,立刻带艾莉撤退,按备用路线走。”
江泠蘭想说什么,但看到薇尔娜坚定的眼神,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心。有任何不对,立刻退回。”
薇尔娜点头,跟着余烬,小心地摸向转弯处。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手心出汗,但脚步依然稳定。
余烬走在她侧前方半步,那无形的力场微微向前延伸,像一层薄薄的保护膜,驱散着可能潜伏在阴影中的微小威胁。
转过弯道,眼前的景象让薇尔娜倒吸一口凉气。
那确实是一堆巨大的机械残骸。它像是一台小型工程机械或某种大型运载工具的一部分,也许是越野车的前半截,或者是某种小型勘探平台的主体。
残骸扭曲得几乎看不出原貌:
金属骨架像被巨力拧过的麻花,装甲板破碎、翻卷,边缘如同撕裂的伤口。厚重的锈蚀覆盖了每一寸表面,呈现出暗红、褐黄与墨绿混杂的斑驳颜色,如同得了严重的皮肤病。
淤泥、藤蔓和一些顽强的蕨类植物在残骸上扎根,将它部分融入了河道环境,仿佛它已经在这里躺了无数个年头。
最棘手的是,它几乎完全堵死了河道。只在顶部和右侧靠近土壁的地方,有一些狭窄的、不规则的缝隙,最大的那个也仅容一人侧身勉强通过,拖架绝对过不去。
余烬没有看那些缝隙,她的目光落在残骸侧面一块相对平整、但同样锈蚀出无数孔洞的金属板上。她伸出手指,没有触碰,只是隔空点了点。
薇尔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厚重的泥污和锈迹之下,那块金属板的边缘,隐约能看到一些凹凸的痕迹。
她凑近了些,用袖子小心地擦去表面的浮土和苔藓。更多的细节显露出来,那是一个徽记,被腐蚀得几乎难以辨认,但大致轮廓还在。
那是一个简化的双螺旋结构,优雅地缠绕着一棵抽象的、枝干分明的树。双螺旋代表着生命的基本编码,而树象征着生长与生态。
整个徽记线条简洁,带着前文明科技产品特有的设计感。
这个徽记……薇尔娜觉得异常眼熟。她闭上眼睛,迅速在脑海中搜索方舟数据库中的信息碎片。
那些她在第七号方舟内浏览过的资料、图表、项目标识如同翻动的书页般在意识中闪过。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深绿回路’的项目徽记!”她低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堆残骸,竟然是“深绿回路”的资产!那个致力于生态修复的秘密研究网络,竟然有载具坠毁在这里?是当年大规模撤离时发生的意外?
还是执行某项秘密任务时遭遇了不测?这里距离“深绿回路”的节点洞穴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但紧接着,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压过了一切:如果是“深绿回路”的载具,里面会不会还留有那个项目相关的东西?设备?样本?资料?或者……能源?
“检查一下内部,”薇尔娜对余烬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小心点,不要触发任何可能还在运作的防御系统或能源泄漏。”
余烬点了点头。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大范围释放力场,而是再次伸出手,掌心向下。
这一次,无形的力场被凝聚成更细、更精确的“探针”,如同无数条拥有自主意识的细丝,悄无声息地渗入残骸的每一道缝隙、每一个孔洞、每一处内部空间。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余烬闭着眼睛,兜帽下的脸庞看不清楚表情,只有那些暗红色的能量纹路在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背上微微发亮,如同呼吸般明暗交替。
终于,她收回了手,睁开眼睛。
“内部……基本空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确认的意味,“结构严重损坏……没有完整的设备……没有能量反应……没有生命迹象。”
薇尔娜的心沉了一下。空了吗?难道真的只是一堆无用的废铁?
但余烬的话还没说完。她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有一个小型的……密封容器。卡在……主结构断裂处的……夹缝里。容器材质特殊……我的力场……无法无损穿透。”
密封容器!
薇尔娜的心跳瞬间加速,如同被重锤敲击的鼓面。一个来自“深绿回路”的、在坠毁事故中幸存下来的、被特殊材质保护着的密封容器!这里面会是什么?研究样本?关键技术数据?备用能源核心?还是……某种生态修复的“种子”?
不管是什么,来自那个神秘项目的东西,很可能对她们当前的困境有帮助,尤其是如果它涉及能源或生物机械兼容技术的话!
“能把它弄出来吗?”薇尔娜急切地问,随即又立刻补充,“尽量不发出声音。一点点声音都可能被山脊上的人听到。”
余烬没有立刻回答。她再次打量残骸的结构,目光在那道夹缝和周围的支撑金属上移动。她的视线仿佛具有穿透性,能看到内部应力的分布和结构的薄弱点。
几秒钟后,她点了点头。“可以……试试。”她说,“但需要……精确控制。如果结构……突然崩塌……会有声音。”
“那就小心再小心。”薇尔娜说,她退后两步,给余烬留出足够的空间,同时眼睛紧张地扫视着残骸和上方河道边缘,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余烬重新伸出手。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缓慢,更加专注。无形的力场再次凝聚,但不再是探针,而是化作了无数双极其精细的“手”。
那些“手”深入到残骸内部,找到那个容器的每一个受力点,同时稳定住周围可能松动的金属结构。
她闭着眼睛,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力场的操控上。薇尔娜能看到她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手背上那些暗红色的能量纹路光芒流转,忽明忽暗,仿佛内部的能量正在被她精准地分流、引导、使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吱嘎……
一声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响起。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河道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是锈蚀的金属在应力改变下发生的细微位移。
薇尔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山脊方向,仿佛能透过土壁看到那些净穹哨兵突然转过来的脸。她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余烬的眉头微微蹙起,但她没有停下。力场的控制更加精细,像是在用羽毛拨动琴弦,既要移动容器,又要抵消金属变形产生的振动和声响。
吱嘎……又是一声,但比之前更轻,更短促。
然后,声音停止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只有河道深处隐约的水滴声,和她们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余烬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手背上流动的能量光芒显示着她仍在工作。
终于,在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余烬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有些疲惫,但深处有一丝完成任务的放松。
与此同时,一个大约鞋盒大小、表面覆盖着哑光黑色涂层、边缘经过圆滑处理的金属容器,被无形的力场托着,缓缓从残骸那道狭窄的夹缝中“浮”了出来。
它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柔地捧出,平稳地悬浮在余烬面前一尺左右的空中。
容器完好无损。表面的黑色涂层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不反光,但能看出材质的特殊,是一种复合材质,触感温润,强度极高。在容器的侧面,清晰地刻着与残骸上同款的双螺旋缠树徽记,只是更加清晰、完整。
徽记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是前文明的通用文字,但磨损严重,只能勉强辨认出“样本”、“隔离”、“VII”等几个词。
容器的接口处设计精良,有着复杂的物理锁结构和能量锁纹路。那是双重保险,显然里面的东西非常重要,或者非常危险。
薇尔娜尝试着将手中的黑色晶体靠近容器接口。晶体微微发热,似乎有所感应。
容器表面的能量锁纹路亮起了一瞬间,极淡的幽蓝色光芒,如同呼吸般一闪而过。但光芒随即又熄灭了,没有打开,也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权限不足,或者能量太低,无法激活识别——薇尔娜立刻判断出原因。这个容器需要的可能是更高级的“深绿回路”权限,或者是特定频段的激活能量。
她的黑色晶体是“守钥人密钥”,主要针对的是“荆棘之心”和“方舟”系统,对“深绿回路”可能只有基础的识别作用,没有开启权限。
但即便如此,这个发现也足够重要了。
“先带走。”薇尔娜当机立断。不管里面是什么,一个来自“深绿回路”、被如此严密保护的密封容器,其价值不言而喻。
也许到了旧港,能找到开启它的方法,或者至少能从中获得一些关于“深绿回路”的线索,这对寻找修复艾莉的方法可能有帮助。
余烬点了点头,控制着力场将容器轻轻放在拖架旁边,紧挨着艾莉。容器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显示出她对力量惊人的控制力。
现在,她们需要继续前进了。
残骸仍然堵着路,但有了之前的探查,余烬对它的结构更了解了。
她再次走上前,没有尝试暴力破坏,而是将力场集中在残骸堆的几个关键支撑点和应力集中处。
无形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液压杆,缓缓地、稳定地施加压力,将一些锈蚀粘连的金属部分“撑”开,同时稳定住整体结构,防止坍塌。
一条比之前更宽、更易通过的缝隙,就这样在残骸堆中被“撑”了出来。虽然依然狭窄,但至少拖架可以勉强通过了,前提是需要小心调整角度。
江泠蘭也赶了过来,帮助薇尔娜调整拖架的方向和重心。
三人配合,一点点地将拖架和上面的艾莉、以及那个新获得的容器,小心翼翼地挪过那条临时撑开的通道。
整个过程缓慢而紧张,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到松动的金属,引发连锁反应。
当拖架最后一部分通过缝隙,安全抵达另一侧时,薇尔娜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她们没有停留,立刻继续前进。余烬收回了力场,残骸堆发出几声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摩擦声,但并未崩塌。那道缝隙会慢慢恢复原状,抹去她们经过的痕迹。
之后的路程相对顺利。在余烬力场的持续威慑下,再没有遇到其他麻烦,无论是生物还是非生物。河道逐渐变得宽阔,土壁开始降低,光线也稍微明亮了一些。
一个多小时后,前方出现了明显的光亮,那是河道的尽头。
她们加快了脚步。
终于,她们走出了阴暗的河道,重新回到了相对开阔的地面。
眼前是一片乱石遍布的滩涂,石块被常年的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缝隙间生长着耐盐的顽强植物。空气的味道变了,那股河道里的潮湿腐朽气息被更开阔、更复杂的气味取代:微咸的海风、浓烈的金属锈蚀味、还有远处飘来的、旧港特有的尘埃与衰败的气息。
而在她们左侧,沿着锈海岸线向远处延伸,那片巨大、破败、如同搁浅巨兽尸骸般的建筑群轮廓,赫然在目。
高耸的、锈迹斑斑的起重机骨架刺向灰色的天空,坍塌的仓库屋顶如同破碎的贝壳。
歪斜的灯塔只剩下半截塔身,像一根折断的手指,更远处,那些如同迷宫般的栈桥、码头和废弃船舶的阴影层层叠叠,沉默地诉说着曾经的繁忙与如今的死寂。
旧港,到了。
她们真的到了。
薇尔娜感到一阵短暂的恍惚和不真实感。这一路的艰险、奔逃、抉择,仿佛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而现在,梦的目的地就在眼前。
但随即,现实的重压立刻回归。
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天。艾莉胸口的能量光晕,比离开谷地时明显黯淡了许多。
那个临时构建的循环正在持续损耗,能量逸散的速度虽然被尽力抑制,但趋势不可逆转。七十二小时的倒计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流走了近三分之一。
她们没有时间庆祝,没有时间休整。
必须立刻行动,进入旧港,找到那个神秘的流浪者,或者任何可能存在的、能够修复艾莉的希望。每一分钟,都可能是艾莉存活的关键。
而那个从“深绿回路”残骸中找到的神秘黑色容器,此刻静静躺在拖架旁,像一个沉默的谜题,一个意外的礼物,或者……一个未知的变数。
薇尔娜深吸一口带着锈海咸腥和旧港尘埃的空气,目光坚定地望向那片巨大的废墟。
“走吧,”她对江泠蘭和余烬说,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