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又卡纸!”
安韩束狠狠拍了下那台吭哧吭哧喘气的破复印机,震得旁边工位张哥的枸杞水都晃了三晃。
“小安啊,轻点儿!”张哥心疼地扶住他的宝贝保温杯,“这玩意儿岁数比你都大,经不起你那一巴掌。咋了,又被王姐催报告了?”
“可不是么,”安韩束烦躁地扒拉了下有点挡眼睛的黑发,认命地弯腰去抠机器肚子里扭曲成一团的A4纸,“下午三点前必须交,这祖宗还给我罢工。” 他手指头使劲,那卡死的纸团纹丝不动。心里一股无名火蹭地冒上来,手上劲儿没控制好,只听“嘎嘣”一声脆响——得,不是纸断了,是复印机里面那个塑料导纸板,让他生生给掰下来一个角。
“……我靠。”安韩束看着手里那截断裂的白色塑料,有点懵。这已经是他这月无意间弄坏的第三个办公用品了。从小就这样,劲儿容易使大点。
张哥伸脖子瞅了眼,乐了:“嚯,行啊小安,这手劲儿,随你妈吧?鬼族血统就是不一样哈!”
安韩束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把塑料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张哥,您可别笑话我了。什么血统不血统的,我现在就想把这破报告印出来,保住饭碗要紧。” 他换了台机器,总算把资料印完,刚抹了把额头的汗,手机就嗡嗡震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俩字——“太后”。
安韩束赶紧划开接听,压低声音:“喂?妈?咋了?” 他老妈轻易不工作时间给他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温软软,带着点迷糊劲儿的女声:“束束啊…你在忙吗?妈妈有没有打扰你上班呀?”
一听这声音,安韩束刚才的烦躁劲儿瞬间消了一半。他走到茶水间角落,声音也放软了:“没,刚忙完一阵。您说,啥事儿?”
“哦哦,那就好…” 安清婉(安韩束老妈)在那边松了口气,接着说,“束束,就是…咱家书房顶上那个灯,它…它好像有点漏水了?”
“漏…漏水?!”安韩束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灯,漏水?这什么情况?
“嗯…” 安清婉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就…就是嘀嗒嘀嗒的,下面地毯都湿了一小块儿…妈妈本来想找个盆接一下,但是…但是够不着…” 她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天然呆的委屈。
安韩束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画面:他那身高目测一米六出头、气质温婉得像朵小白花的老妈,仰着脖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天花板上滴水的吊灯,旁边可能还放着她够不着也压根没想用的梯子…
他揉了揉眉心,哭笑不得:“妈,我的亲妈哎!灯怎么会漏水呢?那肯定是楼上邻居家管道漏了,渗到咱家天花板了!您别动,千万别自己去够!我这就打电话叫物业上去看看!您离那儿远点,别被滴水砸着!”
“啊?是这样吗?”安清婉恍然大悟的语气,“我说呢…原来是楼上呀…” 她顿了顿,又有点担心,“束束,那你快打电话吧…物业凶不凶啊?要不要妈妈去跟人家说?”
“不用不用!您就在客厅老实待着,我搞定就行!”安韩束赶紧安抚。让他妈去跟物业沟通?画面太美不敢想。他老妈在公司对着下属那是气场两米八的女强人安总,可一到生活琐事上,那迷糊劲儿…简直判若两人。
挂了电话,安韩束一边麻溜儿地翻物业电话,一边心里又忍不住骂了句:都怪那个不负责任的便宜爹!
他打小就没见过爹啥样。他妈安清婉,一个鬼族女人,当年不知道怎么就被个人族男的给拐了。
据说是意外有了他。结果那男的,知道他妈的身份后,吓得魂飞魄散(字面意思的可能没有,但心理上估计差不多),玩完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屁都没留下一个。
安韩束连他爹叫啥、长啥样都不知道,就他妈抽屉里一张模糊的旧照片,还是个背影。
这么多年,就他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一个带着特殊血脉的单身女人,顶着外头那些好奇的、探究的、甚至不怀好意的目光,一边照顾他这个拖油瓶,一边硬生生把一个小公司做成了现在挺大个集团。其中的辛苦,安韩束都不敢细想。
别人只看得见光鲜:嚯,安韩束,你小子命真好!有个鬼族老妈,又漂亮又有本事,还把你当眼珠子疼!羡慕死人了!
安韩束每次听见这种话,只能扯扯嘴角。羡慕?羡慕他没爹?羡慕他妈一个人撑起所有?还是羡慕这身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偶尔会失控一下的混血体质?
他处理完物业的事,端着杯咖啡坐回工位。张哥看他脸色不太对,凑过来小声问:“咋了小安?家里没事吧?”
“没事,”安韩束喝了口有点烫的咖啡,扯出个笑容,“就我妈,书房灯漏水了,让我找物业。”
“噗…”张哥差点把枸杞喷出来,“灯…漏水?哎哟我去,安总这…这生活技能点怕是都点在管理公司上了吧?”
他感慨地咂咂嘴,“不过话说回来,小安你是真有福气。安总那样的妈,打着灯笼都难找!能力强,脾气好,对你更是没话说!啧,我要是有这么个妈…”
安韩束看着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没接话。咖啡的热气熏得他眼眶有点热。是啊,他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可这份“福气”的背后,是另一个男人彻头彻尾的混蛋和缺失。
他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咖啡杯壁。
脑子里闪过他妈刚才在电话里那点迷糊又委屈的小嗓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那点对便宜爹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怨气和不爽,又咕嘟咕嘟冒了上来。
死老头子,你到底死哪去了?敢做不敢当的怂包!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不是他妈,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安韩束皱了皱眉,随手接起:“喂,哪位?”
电话那头是个挺客气的男声:“您好,请问是安韩束先生吗?我这边是XX房产中介。是这样,我们这边刚接到一位客户的委托,想处理一套位于城西的老房子。这位客户提供的紧急联系人…是您的名字。他说…他说他是您的父亲?”
“啪嗒!”
安韩束手里那杯热咖啡,直直地掉在了地上,褐色的液体溅了一裤腿,杯子碎得稀烂。
茶水间瞬间安静了。只听见那破复印机还在角落吭哧、吭哧地响着,像在嘲笑什么。
安韩束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狼藉,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那句话在循环播放:
他说他是您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