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在新闻发布会上面对记者的提问,沈沫将会回想起她重返校园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沈沫。”
班主任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平稳而寻常,却像巨石砸破了沈沫勉强维持的内心平静。
——他们现在都在看我吗?
这个念头如同无形的大手,转瞬间就抓住了沈沫的心脏,紧张伴随着僵硬,从五官漫向四肢。
数十道目光好似细针,密密麻麻的扎在身上,带来麻痒和不适感。
——好可怕。
——不要。
站在讲台上,沈沫的视线越来越低,直到撞上自己洁白的鞋面,手紧紧拽着书包的带子,好像这样能带来些许安全感。
——为什么非要让我站在这里。
沈沫无法抑制的胡思乱想。
——要是不用来就好了。
只要不离开家里,一切都是好好的。
——如果自己没有把那个人赶跑的话。
长长的刘海垂下,遮挡住了沈沫的视线,也好像遮挡住了外在的一切。
班主任的说话声,风扇的运转声,面前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声,全都变得模糊不清,仿若白噪声,只留下短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脑海回荡。
突然,那些杂乱的声响消失了。
旁边的班主任好像想让自己说点什么。
沈沫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脸颊烫得厉害。
——好在那些人看不见。
沈沫几乎是用尽力气,才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班主任似乎明白了,没再坚持。
“好吧,沈沫同学有些害羞,大家以后要多多帮助她,你先坐到后排那个空位置吧。”
沈沫立刻低着头,快步走向那个座位,同时班主任的讲课声开始响起。
——总算结束了。
坐到座位上,沈沫才喘了口气,直到现在,那些刺人的目光才消失不见。
从书包里抽出书本,摆在课桌上,沈沫开始思考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只不过是换一批人,我就能做到吗?
沈沫不知道。
——不过一直待在家似乎也不是什么良策。
——要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就好了。
沈沫摇摇头,将视线聚焦到黑板上。
班主任讲着上周的周末作业,解题思路好像很清晰,引得同学频频点头。
但那对于新学期第一次上课的沈沫像是另一种语言,没法听课的的沈沫只得默默翻看书本自学。
——这都是什么啊?
课本上的内容简单的出奇,可为什么作业上的内容复杂的不像是一个东西呢?
沈沫很迷茫。
如果就连认真学习都做不到的话,那她来学校的意义是什么呢?
带着无力感,沈沫将头往桌子上一靠,集中不了的视线飘忽起来,忽的,一个纸团突兀的出现在了桌下。
——这是什么?
沈沫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纸团,像盯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谁扔的?
——给我的吗?还是只是要我帮忙传一下?
——要打开吗?里面会写什么?
一连串问题瞬间挤满了她的脑海。
沈沫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下旁边。
右边隔着过道坐着一个男生,但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前方的黑板,丝毫没有动作。
——应该不是他。
左边的同桌正低头看着课本,侧脸没什么表情,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也不像是他。
——那是前面的人扔过来的?
沈沫的指头在桌下微微合拢,而后又松开。
她不想引起任何注意,哪怕只是弯腰去捡一个纸团。
万一抬头的时候和谁对上视线怎么办?
万一打开看到的是不好的话呢?
——就当没看见吧。
它还在那里,没有谁把它捡起来。
——也许不是传错了?
——或许会是欢迎呢?
这个微弱的、近乎奢望的念头,让她犹豫了。
沈沫深吸一口气,趁着班主任转身写板书的瞬间,飞快地伸手将桌缝里的纸团捞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指尖都能感受到草稿纸粗糙的触感。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慢慢将手放到桌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展开被揉得有些发皱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算不上好看,但很清晰,上面只写了简短的几个字:
“别太有压力。”
没有署名。
沈沫愣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些许暖意和更多不知所措的情绪涌了上来。
沈沫把纸条重新揉成一团,握在手里,好像这样就能把它隐藏起来。
过了几分钟,也许是更久,讲台上脚步忽的响起,又渐渐的远离。
旁边响起一点异动,沈沫极小幅度的侧过头,瞥了一眼。
刚才那个看书的男生,此刻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太多好奇,也没有笑意,只是在她看过来时,轻轻地,以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作点了一下头。
——是他。
沈沫转回头,耳根有些发烫。
她看着手里那个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团,犹豫了很久,将其塞进了包里。
讲台上,班主任重新走了回来,教室里依旧安静。
沈沫看着空白的笔记本,拿起笔,但随后又放了下来。
——不过是些许多余的善意而已。
继续奢求只会引来不幸吧。
....
几乎遮住眼睛的刘海,反光的黑框眼镜,有些高挺的鼻梁,抿得很紧的嘴唇,长的能塞住脖领的黑发,紧紧包裹着身体的粉色外套。
——这么穿不会热吗?
这就是林夕对沈沫的第一印象。
看着讲台上低头站着,好像没听到班主任说话的新同学。
林夕有点微微的庆幸。
——幸好当时班上没有弄自我介绍。
虽然这导致自己几乎不认识班上的人,不过对于社交圈一直不大的自己来说,影响也不大就是了。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沈沫。”
班主任洪亮的声音又一次把林夕的视线吸引过去。
看着依旧没动作的沈沫,林夕不由有点感叹。
——如果换自己的话,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虽然不至于和她一样,完全说不出来什么,但想来可能也是支支吾吾的。
——对着几十个同龄陌生人自我介绍什么的还是有点可怕。
不过就算如此。
林夕看向一动不动,只是轻微抖动着的新同学。
——这种表现也太夸张了。
——完完全全是紧张的过了头吧。
“一句话也不说吗?”
“可能是高冷风格吧。”
身后传来张涵和周超的小声念叨。
一个今早被选为班长,另一个则是体育委员。
完全是现充二人组的家伙似乎想象不出紧张的说不出话的情况。
——唉,现充。
“沈沫同学要来个自我介绍吗?”
眼前的女孩在被念到名字时明显又颤抖了一下,但看不到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只是把本来就很低的头垂的更低了。
——这完全是对社恐选手的压力测试吧?
林夕对其遭遇表示同情。
“好吧,沈沫同学有些害羞,大家以后要多多帮助她,你先坐到后排那个空位置吧。”
——这就是我的新同桌吗?
当林夕发现有个人站在台上时,他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个事了。
不过新同桌是女生这一事实就让他很苦恼了。
——和那两臭现充的话题得限制一下了。
随着沈沫朝这边走来,林夕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尽量井水不犯河水吧。
班主任开始讲上周的作业,没有什么问题的林夕默默的写着自己的作业。
经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后,他有点无力。
——这b作业怎么这么难。
面对着应试教育的大山,林夕由衷的发出了感叹。
看了看时间,这堂课已经要到尾声。
——就到此为止吧。
林夕摆了摆头,视线无意义的扫视着全班,直到落到新同桌身上。
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浓密的黑发厚重地垂落下来,盖住了侧脸,从林夕的角度只看到到一副略显宽大的黑框眼镜和下颌柔和的线条。
可以说完全没什么吸引力,给人的感觉只有阴郁。
林夕正准备收回视线,沈沫桌上书的内容却勾住了他。
——她为什么在看第一章的内容?
林夕有点不明白,但随后又想清楚了怎么回事。
——落掉的课程居然一点没补吗?这家伙没来的七天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林夕肃然起敬。
——难道是因为家里有什么意外才这样的吗?
抱着这种想法,林夕看向沈沫的目光里多了些怜悯。
——值得尊重。
随手抄起草稿纸,撕下其中的一页后,林夕认真写下了几个字,随后将其揉成一团,丢向了桌缝间。
——这样就好了吧。
林夕继续回头看着自己的书。
不知多久,旁边传来了一丝响动。
林夕瞥眼看去,密密的发丝后,沈沫正从其中窥视。
身体有些麻麻的,一丝心悸感涌了上来。
倒不是什么心动,纯粹是被吓得。
——这一幕是什么恐怖片场景吗?
僵硬的身体缓了缓才好,林夕勉强朝其点了点头,作为对其目光的回复。
沈沫猛地缩了回去。
林夕回过头去,继续解自己的题。
今天真是好人好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