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林安站在投影仪前，手指微微颤抖地操作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数据图表在她眼中开始模糊，像被水浸湿的水彩画。
"林安，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第三季度的客户满意度下降了五个百分点？"赵楠的声音冷硬，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赵总，这是因为市场环境变化导致客户预期调整，我们正在..."
"不要找借口！"赵楠打断她，手掌重重拍在会议桌上，"我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解释！"
会议室里其他同事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林安，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她感到脸颊发烫，胃部熟悉的绞痛再次袭来。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她听到自己机械地说出这句话，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我会重新分析数据，提出改进方案。"
这种场景太熟悉了。熟悉的指责，熟悉的道歉，熟悉的承诺。就像一场精心排练的戏剧，每个人都扮演着固定的角色。
但今天有什么不一样。林安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松动，像年久失修的堤坝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会议结束后，她第一个冲出会议室，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工位。关上隔间的玻璃门，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
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未完成的报表，旁边的便签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待办事项。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为什么今天感觉如此不同？
她打开抽屉，想找胃药，却发现药瓶已经空了。这种小小的挫折让她突然很想哭，但眼泪却流不出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既上不来，也下不去。
"林安，能帮我看一下这个文案吗？"同事小李探头进来，"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说不上来。"
她本能地想要答应，话到嘴边却停住了。今天的工作已经堆积如山，晚上的加班不可避免，如果再答应别人的请求...
"我现在有点忙，"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晚点可以吗？"
小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被拒绝。但很快又恢复笑容："好的好的，那你先忙。"
看着小李离开的背影，林安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这是她第一次在工作场合拒绝同事的请求，虽然只是推迟，但对她来说已经是巨大的突破。
但这种突破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焦虑。她开始担心小李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她变得自私，会不会在背后议论她...
这种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无法专心工作。她打开微信，想给小李发条消息解释一下，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没有发送。
下午的项目会议更加难熬。市场部的王经理把项目延期的责任全部推给她，说她提供的数据不准确导致决策失误。
"林安，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但工作不能这么马虎啊。"王经理语重心长地说，语气里的虚伪让她作呕。
她想要反驳，想要指出是市场部给的信息不全才导致数据偏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个完美的林安在提醒她：不能冲突，要维持和谐。
于是她再次微笑："王经理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但这一次，微笑的代价比以往都要大。她感觉到理智的弦绷得越来越紧，几乎到了断裂的边缘。
会议结束后，她一个人躲在楼梯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无声无息，却带着灼热的温度。
她想起早上在电梯里看到的一个场景：一个年轻女孩对着电话大声说："我不管！我就是很生气！"
当时她觉得那个女孩很不懂事，现在却莫名地羡慕。至少，那个女孩还能感受到愤怒，还能表达愤怒。而她呢？连生气都要先考虑合不合适。
手机震动，是陈思遥发来的消息："五点钟老地方见，别忘了。"
她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继续坐在楼梯间。窗外的阳光透过磨砂玻璃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那些光影，突然很想就这样一直坐下去，不用面对外面的世界。
但现实不允许。她擦干眼泪，补好妆，重新戴上完美的面具。走出楼梯间时，她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林安。
下午的工作像一场噩梦。每一个电话，每一封邮件，每一次交谈，都像是在考验她理智的极限。她感觉自己像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坠落。
四点半，她提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是她第一次在加班成为常态的情况下准时下班，内心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林安，今天这么早走？"赵楠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她拿着包准备离开。
"嗯，有点事。"她简短地回答，不敢看赵楠的眼睛。
"那个数据分析..."
"明天早上一定给您。"她抢着说，然后几乎是逃跑似的冲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她靠着墙壁，感觉双腿发软。这种逃离的感觉既让她感到羞愧，又带着一丝隐秘的快感。
走出写字楼，傍晚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这种平常被忽略的美好，今天却格外清晰。
她步行前往和陈思遥约定的咖啡馆，脚步比平时慢了很多。路过一家花店时，她停下来看着橱窗里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瓣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像在对她微笑。
"要不要买一束？"花店老板热情地问。
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不配。一个连自己情绪都无法真实表达的人，有什么资格享受美好？
到达咖啡馆时，陈思遥已经在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拿铁，正在低头看手机。
"抱歉，来晚了。"林安坐下，语气里带着歉意。
"你没晚，是我早到了。"陈思遥收起手机，打量着她，"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累。"她习惯性地回答。
陈思遥没有追问，而是招手叫来服务员："一杯热牛奶，加蜂蜜。"
"我不喝牛奶..."林安想要拒绝。
"你需要。"陈思遥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胃不好，喝点热牛奶会舒服些。"
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让林安既感动又不安。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餐巾纸。
"今天工作怎么样？"陈思遥问。
"还好。"标准答案。
"说实话。"陈思遥直视着她的眼睛。
林安张了张嘴，想要继续粉饰太平，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很糟糕。"
这两个字像打开了闸门，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今天发生的一切——赵楠的指责，王经理的推卸责任，自己的无力反驳，还有那种越来越强烈的崩溃感。
陈思遥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评价。只是在她讲述的过程中，偶尔点点头，表示在听。
讲完后，林安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就像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她居然把这些负面情绪说出来了，陈思遥会怎么想？
"你知道吗，"陈思遥终于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活得太累了。"
林安愣住了。
"你总是考虑别人的感受，总是想要做到完美，但你知道吗？"陈思遥顿了顿，"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真实。"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安心中某个紧闭的门。她想起周砚的分手理由，想起同事们的评价，想起自己日复一日的伪装...
"我..."她想要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喝点牛奶吧。"陈思遥把杯子推到她面前，"你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允许自己不完美。"
林安端起杯子，温热的牛奶顺着食道流下，确实让胃部的不适缓解了一些。但心里的不适，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很想知道：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人和她一样，戴着完美的面具生活？又有多少人，敢于展示真实的自己？
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了绚丽的橘红色。林安看着这美景，心里却是一片荒凉。理智的碎裂声越来越清晰，她不知道这是崩溃的前兆，还是新生的开始。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个完美的林安，正在慢慢死去。而真实的林安，还在黑暗中摸索，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