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林安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不是惊醒,而是意识从混沌中缓缓浮起,像溺水者终于触碰到水面。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沉重而疲惫。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感受着身体传来的信号——心脏跳得有些紊乱,太阳穴隐隐作痛,胃里像塞了一团湿冷的棉花。这些不适感已经持续了整整十天,从她开始尝试拒绝别人的那一刻起。
"为什么拒绝会这么累?"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想起昨天在茶水间听到的对话。两个同事在讨论周末的聚餐计划,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见。"林安最近好像变了,都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了。""是啊,感觉她有点冷淡。"
她当时只是默默接完水就离开了,但那些话像细针一样扎进了心里。原来拒绝的代价,是被人贴上"冷淡"的标签。
坐起身,她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床头柜,上面除了药瓶,还放着一本翻旧了的心理学书籍——《讨好型人格的自我救赎》。这是陈思遥送给她的,说也许能帮到她。
翻开书页,她看到自己用荧光笔标记的一段话:"讨好他人的人,往往最不懂得讨好自己。"
这句话让她陷入了沉思。她确实一直在讨好别人——同事、上司、家人,甚至陌生人。但她什么时候讨好过自己?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自己的感受?
走进浴室,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镜子里的人影让她感到陌生——不是外貌的变化,而是眼神中的空洞。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现在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焦点。
"我到底是谁?"她轻声问镜中的倒影。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她只知道自己是别人眼中的"好同事"、"好女儿"、"好女友",却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回到房间,她打开手机备忘录。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记录那些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
"今天赵总在会议上批评我的方案不够创新,其实我很想说:'创新需要时间和资源,而不是凭空想象。'但我只是点头说:'我会改进的。'"
"午餐时大家讨论新开的餐厅,没有人问我意见。我想说:'我也想去尝尝。'但最终只是安静地吃饭。"
"下班时看到周砚发来的消息:'你还好吗?'我想回复:'不好,一点都不好。'但最后只回了:'挺好的。'"
每一条记录都像一面镜子,照出她内心的挣扎。她渴望被理解,却又害怕暴露脆弱;她想要表达真实想法,却又担心破坏关系。
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这种疼痛很特别,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沉闷的压迫感,像有什么东西在颅内膨胀。
她想起顾岚在咨询时说过的话:"身体的不适往往是情绪被压抑的信号。当你无法用语言表达时,身体会替你说话。"
难道这些头痛、胃痛、失眠,都是身体在替她表达那些被压抑的情绪?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城市的夜景在眼前展开,万家灯火像散落的星辰。每一盏灯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而她呢?她的故事又是什么?
重新躺回床上,她打开情绪日记。这是她坚持了半个月的习惯,虽然效果不明显,但至少让她有了一个倾诉的出口。
"10月28日,凌晨2:45。头痛得厉害。想到明天还要面对赵总,感到焦虑。想到周砚,感到...困惑。为什么分手后,我连难过都感觉不到了?"
困惑。这个词比"空白"更准确地描述了她的状态。她不是没有情绪,而是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就像面对一堆积木,却不知道该如何拼凑。
继续写道:"今天在地铁上看到一个女孩大声哭泣,周围的人都在看她。我突然很羡慕她,至少她还能哭出来。而我呢?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这种情感的麻木让她害怕。她记得小时候,看悲伤的电影会哭,听感人的故事会笑。现在呢?一切都变得平淡,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
她打开微信,找到周砚的头像。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个月前,最后一条是他发的:"你太完美了,完美到让我觉得不真实。"
当时她觉得这句话很伤人,现在却开始思考其中的含义。也许周砚说的不是她的外表或行为,而是她情感的缺失。一个永远平静、永远得体的人,确实很难让人感受到真实的情感连接。
她输入:"我好像失去感受情绪的能力了",然后迅速删掉。这种话太矫情,也太危险。矫情是因为显得自作多情,危险是因为暴露了内心的脆弱。
放下手机,她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心灵的耗竭。就像一台过度使用的机器,零件已经开始磨损,却还要继续运转。
早上六点半,她开始准备上班。化妆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粉底液涂得不太均匀,眼线画得有些歪斜。这些小小的失误让她感到烦躁,却又无力纠正。
镜子里的她依然在微笑,但笑容有些僵硬,像戴久了的面具开始松动。她知道,这个完美的外壳正在出现裂痕。
出门前,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安安,这周末回家吃饭吧,你爸特意买了你爱吃的虾。"
"好的,妈。"她的声音平静如常,但挂断电话后,却感到一阵虚脱。回家意味着要表演,要维持那个"懂事女儿"的形象,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走到地铁站,清晨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裹紧外套,随着人流走进站台。在拥挤的车厢里,她找到一个角落站着,闭上眼睛假装休息。
实际上,她的大脑在高速运转,预演着今天可能遇到的各种场景——如何回应赵总的质疑,如何应对同事的议论,如何维持表面的平静。
这种精神上的彩排让她精疲力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每天都在上演一出没有剧本的戏剧,而观众是身边的每一个人。
列车到站,她被人群推着走出车厢。在出站的扶梯上,她看着前面陌生人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生理上的不适,而是心理上的迷失。
她是谁?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去?这些问题像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站不稳。
走出地铁站,阳光刺眼。她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匆忙赶路的人群,突然很想大喊一声:"我累了!"
但最终,她只是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朝着公司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林安,依然要维持完美的表象。但内心深处,情绪的废墟已经堆积如山。那些被长期压抑的感受,像沉睡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座火山的第一缕烟雾,已经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