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第三层,神父办公室内。
房间不算很大,只有三四十平米的样子,不过陈设却填充在整个房间各个角落,而且井然有序,并不杂乱。
门口的柜子上,摆放着几盆精心打理过的绿植,每片叶与花的掩映交叠都恰到好处,自然和谐;旁边放着几罐茶叶,应该是神父平时泡水喝的,盖子有明显刚打开过的痕迹。
再往里,靠墙的位置有一个柜子。柜子看上去有些年月了,表面的木质纹理已经被磨损大半,模糊在悠悠的岁月当中。从柜门的狭隙往内看去,可以隐约瞧见整整齐齐挂好的衣服。看来,这里就是神父的衣柜了。
除此之外,几乎可以在这间办公室里找到所有生活用品。不难想象,神父平日的生活起居都在此处。
此时,房间内并不寂静。
笔尖与纸张快速摩擦的沙沙声中,偶尔掠过书页被翻动的哗啦声。
神父正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办公桌前,伏案疾书。从窗口投射下一方灿烂的金晖,夕阳的余温藏匿在这一方斜阳当中,待到溜进窗户后,才悄无声息地绽放开来。
在神父的手边,还摆着厚厚一沓记录满字迹的稿纸;一瓶快要见底的墨水,黑色的液面正在因为神父书写时书桌的晃动,而微微波动。
笔尖像是一根针,在温热的霞光里,以墨色为线,穿插游走在铺满金晖的纸面,将光编织入字里行间。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从背后响起。
神父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将其插进那小半瓶墨水当中,转过头去:「请进。」
咔哒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门外,正是温图莎、伊莱夏二人。他们走进房间,而后关上了门。
温图莎一脸疲惫,但还是对神父挤出一个笑容:「父亲,我们回来了。」
来找神父之前,温图莎、伊莱夏二人就已经合力把多罗西的武器铠甲送到维拉尔牧师那里了。一来,他们带着不方便;二来,等多罗西醒来后也能第一时间找到它们。
「嗯,你们找个地方先坐吧。我刚好沏了壶茶,等我去把它端过来。」
片刻之后。
「哗啦啦 ——」青绿的茶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从蒸腾的雾气中汇成一道细流灌入水杯里。
神父在伊莱夏二人落座的桌前斟好三杯茶水,随即自己也在桌边坐了下来。伊莱夏从开始与多罗西战斗到现在,一口水也没喝;温图莎凭借自己那连搬书都费劲的身体,硬是把比自己还高的砍刀拖了回来,两人早已口干舌燥。
顾不得茶水还烫,两人抱起茶杯,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
整杯水下肚,伊莱夏长出一口气,将水杯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
他与坐在对面的神父对视,说道:「好了,有什么想问我的,就请问吧。之后,我也有一些必要的情况要询问。」
神父倒没表现得那么正式,他就像是和朋友聊天那样随意:「好啊。其实我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大概的情况,我都听温图莎说过了,我只是对你的身世比较好奇。不介意的话,能讲讲吗?」
「我的…… 身世?」伊莱夏挑了挑眉毛,思索片刻,平淡地接着说道,「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亲人朋友都不在了。仅此而已。」
神父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了解了。他叹了口气,眼眸里流过一丝怜悯:「唉,可怜的孩子。和温图莎的经历很像呢。她也是孤儿,从小被我收养长大。这年头,魔物横行,被血洗的村镇也不在少数,从小就失去亲人的孩子并不少见。你的家人也是因为魔物才……」
伊莱夏低着头,沉默不语。
「也罢,咱们不提这些了。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问我些事情吗?」神父转移话题道。
「嗯。」
伊莱夏重新抬起头,同神父那双泛着和蔼的眸子对视,「我想问的只有一件事:卡斯托梅附近,一直有不死族活动的痕迹吗?」
闻言,神父一怔。他设想过伊莱夏可能会问的许多问题,比如有关自己或温图莎的过往,比如多罗西的身份,但怎么也不会想到伊莱夏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死族?并没有。卡斯托梅镇已经数年没有过有关不死族的目击报告了。是…… 发生什么事了吗?」
「果然……」伊莱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与自己记忆中的情报相吻合。自己重生这么多次,还没有一回在这儿遭遇过不死族魔物。看来并不是自己记错了。
他的目光飘向房间的窗外 —— 因为此时,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不想让神父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如果说的确没有不死族在附近活动,那么这个问题就蹊跷了。那个鬼影……」
少顷,伊莱夏收回目光。
先前那抹凝重之色已然尽数消散,他的神色恢复如初:「刚才,我和温图莎在森林边缘收拾遗落的装备时,遭到了不死族的袭击。幸好温图莎出手及时,否则,我就已经丧命了。」
「什么?!」
神父的表情瞬间僵住。他终于不再随和,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严肃与紧张。
「是真的,父亲。」温图莎出言附和。那时,她也被突然窜出的鬼影吓得不轻,直到现在,心口都还闷闷的,没从那惊吓中缓过神来。
「不死族…… 怎么会……」
眼珠四下滚动,神父显然有些不淡定了。他的眉头拧在一起,牵拉着脸上的皱纹一同聚拢。
不死族,是一类极其难缠的魔物。其诞生于一种名为死灵细胞的微生物,受到魔王的影响而具有极强的攻击性,通常以死灵的形态呈现,比如骷髅、吸血鬼、丧尸、幽灵等等。
说它们难缠,原因有三。
其一,不死族魔物几乎免疫所有物理伤害。不论是哪种不死族,只要没有破坏掉作为核心的死灵细胞,就算是骨头架子也能自行组装回去,不死不灭。所以通常的战士根本对付不了不死族。
其二,只要发现一个不死族,就意味着死灵细胞已经扩散蔓延到很大的范围了。这就好比在家中发现一只蟑螂,事实上家里已经滋生了一窝蟑螂一样。成群结队的不死族大军,光是想想就令人胆寒。
而第三点,也是最恐怖的一点。上面两点,对比这第三点,完全就不值一提了。
不死族为什么会被单独分割出来,成为一脉独立的特殊魔物呢?为什么不把它们称作 「不死魔物」,而必须在名称后加上一个 「族」字呢?
这是因为,它们当中的某些个体,会诞生不亚于人类的高级智慧。
死灵细胞也是细胞。当死灵细胞在某些机缘巧合之下,仿照人类大脑的结构形成不死族的中枢,那么,这个不死族便会拥有至少与人类持平的智慧。
这样的不死族,便被称作 「死灵术士」。
死灵术士拥有操控死灵细胞的能力,即可以操控其他不死族为己所用。
试想一下,一个魔物诞生了高等智慧,并且手中掌握着一支不知疼痛、不知死活的死灵军团,只要不消灭为首的死灵术士,那铺天盖地的军团便会如同一台永动机般,无论灭杀多少都无济于事……
它们,正是由此才被称作 「不死族」。
而不久前袭击伊莱夏的不死族,并不具有智慧,只是一个普通的幽灵而已。
神父的面色尤为凝重,沉得似是要滴出水来。
「伊莱夏,请务必告诉我,你们遭遇的不死族,它的详细特征,越细节越好。」
伊莱夏双手交叠,十指相扣,撑在桌子上。他眼中流露出一抹寒意,以及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深邃。神父对上他的眸子,立刻感到一阵凉意流遍全身,不由打了个寒颤。
那双眼眸,就宛若吞噬一切的黑洞,就连光线落入其中,也不会逃逸出一丝一毫。
「神父,你…… 还瞒着我什么?」
「并没有……」神父下意识否定。
伊莱夏的眼睛微微眯起。
「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想……我们可能猜测到了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