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德洛伊刚睁开眼的一刻。
那是一个晴天,她听到自己的腿脚在烈烈燃烧。
疼痛没有袭来,让她发出惨叫。
德洛伊脸色惨白,坐在石头棺材里,不知想些什么,静默的,盯着自己燃烧的左脚。
那些火焰来自一道明亮的光照。
古老的城堡,由石头搭建,巨大的方石一块就有半米高,这里简直是巨人的创造,但内部的装潢又精致小巧。
人类如果住在这里,恐怕也不会如此藤蔓缠绕,虫鸣鸟语。
德洛伊坐起身,那条腿脚跟着拖拽进无光处,火焰像是有人在操控,慢慢熄灭,化作一缕青烟,飞上天空。
德洛伊依靠在石头棺材的壁上,头脑空空,仿佛做梦,一切都无从说起,未来也一片未知,她感觉不到饥饿,也没什么疼痛,只是灰白色的烟斜飞着,为她带来一缕清愁。
翻出石棺,德洛伊走路一瘸一拐,身上的绸缎,也在时间的摧残中成了褴褛的破布,枯瘦的手臂,像是冬日的残枝,大点的风雪,就能夺走一切,摧毁生命。
古老的石块堆叠着,遮蔽了日光。
黑暗中,德洛伊黑珍珠一般的眼瞳,莹莹泛着光,在黑夜里,看得清楚。
她持续走着,拖着因为焚烧而无力转动的腿脚关节,像是一个瘸了腿的人,固执地对抗命运。
穿过长廊,穿过大厅,到处空荡荡,只有尘土、植物、虫子,以及无数老旧的残留物。
倒下的椅子上,长出了蘑菇,小小的蚂蚁成群结队地爬过,蝴蝶翻飞着,朝着有光的地方,摇晃而去。
德洛伊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一味往前。
她走了很久,穿过一层楼,两个拐角,上了一座塔,通过连通的天桥,又去往另一座。
走过天桥的时候,天空一片阴沉,浓重的云,夹杂着雨,落在地上,遮蔽了无数的阳光,没有让她在移动中,成为冒烟倒下的灰烬。
走下螺旋的楼梯,在甬道的尽头,德洛伊停下来,看到了一场屠杀后的静谧。
无数的尸体,骨头,野兽的残骸,植物的碎片,到处是嘤嘤嗡嗡的苍蝇,蛆虫……还有她饥肠辘辘,发直盯着烂肉的,一双黑的发光的眼。
腿脚的损伤被修复,烧掉的皮肉再次长出来。
德洛伊坐在巨大的石头台阶上,两只脚够不到地面。
她摇晃着两条腿,像是年幼的孩童。
岁月没有在她的皮囊上留下痕迹,饥饿却剥夺了她丰沛的血肉,让她变成枯瘦的死人。
是的,死人。
德洛伊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成为了一个吸血鬼。
这个认知让她愁苦,却又不知道该愁苦什么。
过去的一切,都已如烟尘,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如今,德洛伊坐在这里,新的世界,迫使她接受一切的未知。
她的身上,穿着破烂的丝绸长裙,黑色的长发,稀疏,不断脱落。
纤长的手臂,满是枯皮,指甲也残破,没有完整的形状。
她之前所在,便是城堡里的石棺,埋藏在最下面,一个仿佛家族墓地的所在。
那里没有人,所有死去的,都被棺材封印。
为什么她会醒……只能说,拜那些潜入城堡,寻找宝藏的小贼们所赐。
这古老的王公贵族,究竟为何会死去,又有怎样的历史,德洛伊没有找到,也没兴趣继续寻找。
她渴望自己的过去,一切生养自己的母族与国土,但这里——谁知道这是哪里。
德洛伊对陌生的一切都心存怨恨。
对这具身体的了解,也只有“德洛伊”这个名字。
她不困倦,也不疲乏,甚至不知疼痛,唯有饥饿,层层不绝,反复上涌。
她吃了蘑菇,吃了植物,吃了虫子,吃了野兽。
唯有血,让她满足,让她感觉复活。
枯萎的身体,渐渐丰腴,手指也恢复成饱满的样子。
德洛伊走在山林中,光脚踩踏每一片枯萎的落叶,潮湿,黏腻,蜗牛滑溜溜地爬走。
她像是山野的精灵,只能生活在幽暗深邃的密林,见不得一点光。
阳光让她被灼烧,灰白色的烟飘起来,好像要把她的魂魄带到天空上。
阴天,灰蓝色的世界,仿佛才对她稍微包容一点。
古老的城堡已经化为了深山老林中的一个看不见的点。
她独自走在山谷中,趟过奔涌的河流,骑着小鹿走上山坡,抓住兔子,咬开它的咽喉。
狐狸冲着她发出低吼,匍匐着,不敢上前,德洛伊抓着死去的小狐狸,嘴角还有没干的血。
山林里,棕熊奔逃。
山脚下,狼群惨叫。
德洛伊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有血肉就不吃草,有叶子就不吃树皮,苔藓也比泥土美味,蛆虫胜过沙石。
她就这样从无人区,来到了有人生活的地方。
小小的村落,竟然修建了一座教堂。
里面没有修士,门口坐着身穿皮甲的猎人,沉默的,擦着枪。
德洛伊站在村口,呆呆的看着那把枪——那一定是把银枪,她想,所有的故事里,吸血鬼都会死在猎人的手上,银质的子弹,穿过枯萎的死肉,破开命运的枷锁,修改一切不该存在的死而复生。
她兴奋,她激动,她感觉到人类的命运之神再次对她招手。
她疯了一样冲过去,扑到猎人身上,渴求着那把枪,洞穿——洞穿这该死的,陌生的,可怕的,不再如同人类的,畸形的,非意愿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