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芬妮独自坐在旅馆里。楼下,街道寂静,漫游的巡礼队伍也消失在月下,走入更深的夜。
她感觉到一些寒冷,角落里放下的装备,看上去沉重,满是压力。
为什么会成为骑士……只不过,不想要成为另一种命运的背负者。家人愿意给她选择,给她一定的支持,已经足够了。但即便如此,她仍旧感觉到迷茫和困顿。
哥哥也是这样吗?她听不到哥哥的声音,没有办法与对方促膝交谈。但想到哥哥,她始终无法忘记,那个比她大上十几岁的人,是如何带着年幼的她,学习骑马,剑术,告诉她,你其实可以选择不去参加交际舞会。
她在还不明白那么做有什么意义的时候,学会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被延续,有些事情被排斥,还有很多事情被遗忘,也有一些事情永远都做不好。这样的生活,就组成了她如今的人生。
之前,在霍拉格里,那个荒芜的小村,见到了曾经的同学,过去的队友,米海涅,芬妮是激动又慢慢感觉到情绪逐渐熄灭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见对方一面。她可以纵马奔驰,直接路过,但她知道米海涅在那里,就停了下来,想要去跟对方聊一聊,像是曾经那样,彼此说一说交心的话,然后,得到一点来自同伴的理解和安慰。
但米海涅看上去那样紧绷,芬妮也就熄了说些什么的心。她在教堂对着神像祈祷,她明白,没有谁会回应一个无神住心的混账,可那是习俗,是传统,是当时唯一能够缓解她尴尬,能够让她有点寄托的东西。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芬妮试图去了解,但也没有得到答案。她以为自己成为骑士,会像是小时候听来的故事那样,充满了正义,充满了光明,到处冒险,救人于水火,被世界环绕,一切都有头有尾,波澜壮阔!可是……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芬妮捂着脸,坐在床上,慢慢弯下腰。她把头埋在两腿间,仿佛是在呕吐,又像是在哭泣,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张开的嘴巴和无声的,满是烦躁,渴望发泄的呐喊。
她不是一个文学作品的骑士。她没有执念,也背不下骑士的准则。她没有信仰,更没有想要追随的人。来到这里,不过是逃避未来要面对的生活。但这种逃避,究竟可以维持多久?只是第一天,她甚至没有见到相关的队伍,就已经开始自我怀疑,内心动摇,她几乎,没有办法光明正大,拔出那把,理应守卫公义,带来公正,开辟道路的,皇家骑士的宝剑了。
已经有非常多使用痕迹的宝剑,被剑鞘包裹,依靠着墙壁和她的装备,那些护甲,上面折射的烛火,以及雕刻的纹路,都像是一句句质问,让她恐惧和不安。
芬妮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再次拿起剑。
她不相信自己可以背负家族的荣光,这样看来,还是嫁人,做一个贵妇,更加简单。可是,那样的生活,又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明明是——
是——是什么呢……
芬妮突然陷入了一片头脑的空白。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过去,看似是她选择了骑士的道路,现在想来,不过是哥哥带领她走了很远。哥哥为什么支持我……也许,在哥哥看来,她是如此的渴望成为一名骑士,渴望背负崭新的命运。又或者……在哥哥眼中,唯有成为骑士,才能够拯救她,拯救她的未来。
可是,我有什么未来呢……
我的未来,为什么需要拯救呢……
芬妮顶着护甲上的家族徽记,鬃毛飞舞的翼狮叼着一把双刃剑。她想起哥哥的话,“芬妮尔,”他说,“没有一个人能够躲得过命运的袭击。因为它是一把双刃剑,攻击别人,也攻击自己。”
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呢?
“这样的武器为什么要存在呢?选择更安全的,不就好了吗?”
“没有什么安全的东西。”
哥哥抱着她,从马上下来,小小的女孩,坐在青年的臂弯。
“芬妮尔,我的妹妹。哥哥也想要守护你,直到永远。但我总要拿起自己的双刃剑。总有一天,你也要拿起你的。这是我们家族的规矩。”
“好奇怪的规矩。”芬妮抱住哥哥的脖子,玩弄他长长的,脑后有些卷曲的头发。
“并不奇怪。因为这规矩,曾经拯救我们。未来也是一样。”
“我不懂。”
“不懂也没有关系,”青年说,“你只要记得——双刃剑,既是机会,也是危险。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