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最终还是收回了梦欧利斯的镰刀。
不是因为他心软，而是因为财务部提交了一份报告——再让梦欧利斯执行常规任务，死神界的非必要物资消耗速度将赶超战争时期。
“你的镰刀，暂时由后勤部保管。”主任的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在你证明自己能够遵循最基本的《死神行为守则》之前……”
于是，梦欧利斯被流放到了“虚无边境”。
这里是死神界的垃圾处理中心，也是所有失败造物的最终归宿。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灰白和绝对的寂静。连时间在这里都显得模糊。
他的新工作是——整理废弃物。
具体来说，就是把那些被死神们淘汰的、出错的、或者纯粹是因为不喜欢而丢弃的“概念”和“物质”，分门别类，堆放到指定的“遗忘角落”。
这工作枯燥、孤独，且毫无技术含量。非常适合“反思过错”。
梦欧利斯坐在一堆破碎的“噩梦碎片”旁边，用触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按照“恐怖等级”排序。他灰黑色的身体在这里几乎成了保护色。骨尾无精打采地垂着，连那对狼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他有点想念他那把比他还高的镰刀。虽然挥舞起来总是笨手笨脚，但那是他作为死神的象征。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波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不是虚无边境该有的“无”，而是一种非常熟悉的……“连接请求”？
他顺着波动找去，在一堆废弃的“过时诅咒”（比如“走路踩到乐高”和“永远抽不到SSR”）下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几乎要熄灭的光点。那光点呈现出一种极淡的粉白色，正顽强地闪烁着。
是“信仰通道”。
一个非常、非常微弱，即将彻底断绝的，指向某个小型自然灵的信仰通道。
梦欧利斯认识这种结构。在死神学校的《跨维度能量基础》课上讲过。通常，当最后一个信徒忘记某个神灵时，这条通道就会彻底断裂，神灵也随之消散。
这个通道，似乎连接着一个……快要被遗忘的“角落之神”？可能是掌管某个特定街角路灯不闪的神，或者是保佑某张特定公园长椅不掉漆的神。
通道另一端传来的，是一种混合着迷茫、孤单，和一丝不甘消散的微弱祈愿。
这种感觉……莫名地熟悉。
梦欧利斯伸出触手，轻轻碰了碰那个光点。
一瞬间，他“听”到了那个祈愿的内容，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谁……都好……至少……记得……我曾……存在过……”
一股同病相怜的情绪，悄然涌上梦欧利斯那团未知的头部。他被主流死神社会排斥，流放至此；而这个小小的神灵，正被它唯一的世界所遗忘。
他看了看自己正在整理的“噩梦碎片”和“过时诅咒”。
又看了看那个即将熄灭的信仰光点。
一个绝对违反《死神行为守则》，甚至可能让他罪加一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左右看了看（虽然虚无边境根本不会有其他死神），然后迅速用几条触手，开始在那堆废弃物里翻找起来。
他找到了一些“被遗弃的思念”，几缕“无主的祝福”，甚至还有一小罐“过期的快乐”（只是效力减弱，并非完全无用）。他笨拙地，却异常专注地，将这些本该被“遗忘”的正面能量，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注入那个即将断绝的信仰通道。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向能量干预”，他只知道，他不想让这个和他一样微不足道、一样即将被抹去存在的“同类”，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
粉白色的光点，似乎稳定了一些，甚至稍微亮了一点点。
但这还不够。信仰需要回应，需要“神迹”，哪怕再小。
梦欧利斯陷入了沉思。他不能离开虚无边境，他也没有那个小神灵的力量去直接干预人间。他能做的，只有“传递”。
传递……
他看向自己身边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弃物”。这里面，难道就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他的触手再次行动起来，这次带着明确的目标。他翻找出那些“迷路的信件”（寄往天国的情书、写给圣诞老人的愿望清单），那些“未被签收的礼物”，那些“未能说出口的道歉”……
他开始像一个最蹩脚的快递员，将这些本应被虚无吞噬的“遗物”，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地，通过那条极其不稳定的信仰通道，“投递”过去。
他不知道那个小神灵会怎么处理这些东西。也许根本无力处理。但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梦欧利斯觉得自己的核心都因为过度消耗而有些眩晕时，那个粉白色的信仰光点，突然轻轻地、但持续地，波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但无比清晰的“信息流”反向传了回来。
那不是一个祈愿，而是一段……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人类小女孩，在她经常玩耍的公园角落，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一颗圆润的、带着奇异光泽的鹅卵石。她好奇地捡起来，觉得它很漂亮，便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决定带回家。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但坚实的“信仰之力”——并非指向那个角落之神，而是指向“那个让她发现美丽石头的、冥冥中的幸运”——沿着通道反馈回来，如同涓涓细流，注入了梦欧利斯体内。
他愣住了。
这股力量很弱，对他这个级别的存在（哪怕是个失败品）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它如此……温暖。和他收集的负面能量完全不同。和他甚至偷偷尝过的“希望抗体”也不太一样。这是一种更加平和、更加自然的力量。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根曾经被小林摸过的触手尖端。那里，似乎因为这股力量的注入，而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柔光。
他好像……无意中，找到了一条从未在任何死神手册上记载过的……路径？
“编号7341！梦欧利斯！”
巨镰那瓮声瓮气的声音突然在死寂的虚无边境响起，吓得梦欧利斯瞬间把所有的触手和骨尾都缩回了斗篷里，那个信仰光点也被他迅速用“被遗弃的噩梦”掩盖起来。
“你在磨蹭什么？这边的‘无用发明’堆还没整理！”巨镰庞大的骨架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不满地催促道。
“……来了。”
梦欧利斯低声应道，抱着（不存在的）镰刀，小跑了过去。
只是在离开前，他空洞的眼眶，最后瞥了一眼那堆掩盖着秘密的“废弃物”。
也许，虚无边境，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