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江璃夜闷哼一声,身体一晃,差点摔倒在地。
她赶紧伸出手,扶住了旁边的床沿,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是精神力过度透支的后遗症。
她闭上眼睛,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那股眩晕感驱散。
但这一次,情况似乎比她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黑暗中,无数混乱的、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了她的脑海。
有她作为“虚言”时,在黑铁城的废墟中,冷漠地收割着生命的场景。
有她在“虚渊教团”的训练营里,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步步往上爬的记忆。
也有……
她被苏清颜的“圣律锁链”捆住,动弹不得,只能屈辱地,承受着那冰冷教鞭的“指导”的画面。
这些记忆,或血腥,或冰冷,或屈辱。
它们交织在一起,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是谁?
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深处,幽幽地响起。
我是“虚言”。
那个双手沾满了鲜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纯粹的恶。
不。
我是“晨曦幻影”。
那个被赋予了新生、被寄予了希望的、属于“天穹之盾”的见习魔法少女。
可是……
那个所谓的“新生”,不过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戴着项圈的囚禁。
那个所谓的“希望”,也只是别人强加给她的、虚伪的假面。
她反抗了“虚渊教团”,却又背叛了“天穹之盾”。
她舍弃了黑暗,却又无法真正地,拥抱光明。
她像一个笑话。
一个在两个阵营之间,来回摇摆的、可悲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小丑。
那今晚,我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为了保护一个教团的干部,公然反抗自己的队长。
这行为……
是属于“虚言”的残忍与无序?
还是属于“晨曦幻影”的天真与愚蠢?
都不是。
江璃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眩晕感,已经褪去。
世界,重新变得清晰。
但她的内心,却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更加深沉的迷茫与混乱之中。
她看着床上那个依旧在沉睡的少年,看着他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的脸。
为什么要救他?
同情?
不。
江璃夜知道,那不是同情。
在那一刻,在苏清颜的“圣律锁链”即将洞穿他身体的那一刻,她从陆逸尘的身上,看到了……
自己。
一个同样被命运操控、身不由己的、可怜的人偶。
苏清颜要抹杀的,不仅仅是“教团干部蜃楼”。
她要抹杀的,是所有“不符合规则”的、“有潜在威胁”的、“异常”的存在。
而自己,这个前反派,这个战俘,这个怀揣着巨大秘密的卧底……
毫无疑问,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她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反抗苏清颜,与其说是在救陆逸尘,不如说……
是在救那个,随时都可能被当成“异常”而清除掉的……
自己。
这是一种,源于同类之间的、可悲的……自我保护。
江璃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涩的、自嘲的弧度。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了窗边,拉开了那把积满了灰尘的椅子,坐了下来。
窗外,是沧海市那璀璨得如同银河般的、永不熄灭的夜景。
远处的金辉塔,像一柄刺破夜幕的利剑,直插云霄。
天穹跨海大桥上,流光溢彩,车流如织。
那是一个,繁华、美丽、充满了秩序与光明的世界。
一个……
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世界。
她,江璃夜,如今,成了一个真正的、孑然一身的逃亡者。
被过去抛弃,又被现在驱逐。
前路,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她到底该去向何方?
她不知道。
江璃夜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城市,从喧嚣,到寂静,再到黎明前的深沉。
她的身后,是那个她从“规则”中抢回来的、呼吸平稳的少年。
她的身前,是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冰冷而华丽的世界。
她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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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图书馆的废墟,像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巨兽,在清冷的月光下,沉默地展露着自己狰狞的伤口。
断裂的钢筋刺破天花板,扭曲着指向夜空,仿佛在做着无声的控诉。烧焦的书页和破碎的混凝土块混杂在一起,铺满了整个楼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尘埃与魔力残渣混合的焦糊味。
苏清颜就站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央。
她站了很久。
久到晚风已经带走了战斗后残留的最后一丝热量,久到她那身洁白的金属战甲上,都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像一尊被遗忘在古战场上的、精致而冰冷的胜利女神雕塑。
赢了。
教团干部【懒惰/睡蝶】的计划被粉碎,那个名为【蜃楼】的执行者也仓皇逃窜。从战术层面上看,“天穹之盾”无疑是胜利的一方。
可是……
苏清颜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不远处那面被强行“抹除”出一个巨大窟窿的承重墙上。
窟窿的边缘,光滑得如同镜面,却又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谎言”的扭曲气息。
那个女孩……
江璃夜。
她就是从这里,抱着那个男人,从自己的“圣律”领域中,逃出去的。
为什么?
苏清颜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个瞬间。
江璃夜挡在那个男人身前的背影。
那双黑色的、第一次染上了激烈情绪的、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句决绝的、掷地有声的“谎言”。
以及……
她最后消失在墙壁另一侧时,那毫不留恋的姿态。
为什么?
苏清颜碧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名为“困惑”的情绪。
她无法理解。
江璃夜,是她的战俘,是她从“虚渊教团”的泥潭里,亲手捞出来的“战利品”。
她给了她新的身份,给了她“晨曦幻影”这个代号,给了她一个在阳光下生活的机会。
她甚至……默许了她那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容忍了她那身藏都藏不住的尖刺。
她以为,自己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恩赐”。
她以为,这只桀骜不驯的野猫,就算内心再怎么不甘,也应该明白,谁才是她的主人,谁才是圈着她脖子上那根项圈的、唯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