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所说的“小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在近乎垂直的岩壁和纠缠的古老藤蔓间艰难攀爬。
月光被高耸的山峦切割，只能吝啬地投下些许清辉，照亮脚下险峻的方寸之地。林晓月全力运转着体内那丝融合力量，既要稳住自己的身形，又要分心搀扶着重伤未愈的赤眸。
前方的云瑾则展现出与其柔弱外表不符的敏捷与坚韧，她对这条路径的熟悉程度令人惊讶，仿佛每一个落脚点都曾用脚步丈量过无数次。
终于，在近乎力竭之时，云瑾停在了一面布满湿滑苔藓和伪装藤蔓的岩壁前。
她拨开层层阻碍，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带着陈腐和淡淡檀香味的冷风从缝隙中幽幽吹出。
“就是这里了。”
云瑾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回头看向林晓月和赤眸，眼神复杂。
将自己最后的秘密据点暴露给他人，尤其是赤眸，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场豪赌。
赤眸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赤瞳扫了一眼那缝隙，微微颔首。
三人依次侧身挤入缝隙。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眼前所见，让她不禁想起自己背过的古文。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又被人工开凿修缮过。
洞顶高悬，垂下无数钟乳石，一些奇特的荧光苔藓附着其上，提供了微弱但足以视物的光源。
洞壁之上，雕刻着早已模糊的古老壁画，描绘着一些非狐非人、姿态优雅的生灵祭祀天地的场景，风格与狐族洞窟的壁画迥异，带着一种更为古老神秘的气息。
最深处，是一个明显由人力搭建的圆形石质祭坛，祭坛表面布满灰尘，中央刻画着一个早已失去光泽的复杂阵法。
这里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从洞顶滴落的水珠声，以及她们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这里……是我母妃一族，月痕狐一脉的旧祭坛。”云瑾轻声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与感伤，“月痕狐族早已没落，这祭坛也废弃多年了。除了我，应该没人知道这里。”
她走到祭坛边，用手拂去一块石阶上的灰尘，坐了下来，显得有些疲惫。
林晓月扶着赤眸，让她靠坐在一根粗大的石笋旁。
赤眸的脸色在荧光苔藓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但她依旧强撑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溶洞，尤其是在那些壁画和中央祭坛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这里暂时安全，你先好好调息。”林晓月对赤眸说道，随即转向云瑾，“我去检查一下入口，做些必要的伪装。”
云瑾点了点头。
林晓月返回缝隙入口，仔细地将藤蔓重新布置好，确保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立刻回去，而是借着检查周围环境的名义，在溶洞入口附近区域小心探查。
她需要给那两人一点独处的空间，哪怕这空间可能充满无声的张力，但有些东西，只有在第三方不在场时，才会悄然显露。
果然，当她悄无声息地绕到一处能远远望见祭坛、却又被几根石柱遮挡的视角时，她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赤眸并未如她嘱咐的那般立刻进入深度调息。
她靠在石笋上，呼吸依旧有些紊乱，但她的目光，却投向了祭坛角落一处不起眼的阴影。
那里，有一团小小的、白色的东西在微微蠕动。
林晓月凝神细看，那竟是一只尚未断奶的雪狐幼崽！
它看起来虚弱极了，一条后腿不自然地弯曲着，似乎受了伤，正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哀鸣，挣扎着想要爬动，却一次次失败。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原本就栖息于此，还是误入此地被困？
就在林晓月疑惑之际，她看到赤眸动了。
这位以血腥和暴力闻名的未来妖皇，挣扎着，用未受伤的手臂支撑着地面，极其缓慢、甚至有些艰难地，向着那只幼崽的方向挪动。
每一下移动似乎都牵扯着她的伤口，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依旧固执地向前。
终于，她挪到了那只雪狐幼崽旁边。
幼崽感受到陌生的气息，吓得瑟瑟发抖，试图蜷缩起来，却因为腿伤而无法做到。
赤眸停了下来，她没有立刻去碰触幼崽，只是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
那双惯常燃烧着怒火与煞气的赤红眼眸，此刻竟流露出一种林晓月从未见过的情绪，像一种近乎温柔的……悲悯。
她伸出那只没有沾血的手，动作僵硬却异常轻柔地，拂过幼崽颤抖的脊背。
她的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暖的赤红色妖力，那妖力并不狂暴，反而如同暖流般，缓缓注入幼崽体内。
幼崽的颤抖渐渐平息，它抬起头，湿漉漉的黑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这个气息强大却动作温柔的生灵，轻轻呜咽了一声，甚至试探性地用鼻子蹭了蹭赤眸的手指。
赤眸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那紧抿的、总是带着冷硬线条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软化了一瞬。
她从怀中摸出小半块林晓月带回来的、汁水较为丰富的野果，用指甲小心地刮下一点点果肉，递到幼崽嘴边。
幼崽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舔食起来。
这一幕，充满了极致的反差。
浑身浴血、煞气未消的妖皇，与脆弱洁白、瑟瑟发抖的幼崽；染血的指尖，与轻柔安抚的动作；狂暴的赤色妖力，此刻却化作了温暖的生命源泉。
林晓月屏住呼吸，心中震动不已。
这不再是记忆碎片中那个保护雪兔的幼小身影，而是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的，属于赤眸的，温柔的那一面。
这份深藏在暴戾与仇恨之下的柔软，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她也注意到，原本坐在祭坛石阶上休息的云瑾，不知何时也抬起了头，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云瑾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恐惧与戒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杂着惊讶、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赤眸似乎察觉到了云瑾的注视，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那丝柔软瞬间消失，重新被冰冷的戒备覆盖。
她收回手，不再看那幼崽，重新靠回石笋，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但那瞬间的温情，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林晓月和云瑾的眼中。
溶洞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幼崽满足的细微咀嚼声，和滴答的水声。
林晓月悄然退开，心中波澜起伏。她看到了打破坚冰的又一缕微光。
赤眸对弱小生命的怜悯，或许……能成为一个关键的突破口。
而那只受伤的雪狐幼崽，以及这个属于云瑾母妃一族的月痕狐祭坛……
它们之间，是否也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