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在虫海中撕开的通道如同昙花一现，转瞬便被更多的虫族填补。
但正是这短暂的喘息之机，让仅存的几艘救生艇得以满载着幸存者，如同受惊的游鱼，挣扎着脱离“逐星者号”这艘正在沉没的钢铁巨鲸，射向危机四伏的星空。
林晓月所在的救生艇在剧烈颠簸中冲入宇宙，舷窗外是燃烧的战舰碎片和零星交火的流光。
她最后回望一眼，那台暗蓝色的机甲依旧在虫潮的核心区域奋战，炮火的光芒如同绝境中不肯熄灭的星辰。
“我们去哪里？”
艇内有人沙哑着问，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
负责驾驶的军官紧盯着导航屏幕，上面标记着一个远离主战场的坐标。
“去‘前哨’科研站。那是这片星域唯一尚未被标记为主要攻击目标的联邦设施了。”
前哨科研站？林晓月心中微动。
系统任务目标之一的苏念，那位“流放的天才科学家”，会在这里吗？
航行在压抑的沉默中进行。每个人都紧盯着舷窗外，生怕那无边的黑暗中再次涌出致命的虫潮。
幸运的是，或许是“逐星者号”的牺牲吸引了绝大部分火力，他们这艘小艇并未遭遇成建制的拦截，只有零星几只游荡的虫族单位，也被艇上孱弱的自卫火力勉强击退。
数个标准时后，一座孤零零的、如同几个不规则几何体拼接而成的空间站，出现在视野尽头。
它静静悬浮在小行星带的边缘，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与联邦主流科技舰船的光鲜亮丽格格不入。
这就是“前哨”。
救生艇在接收到一段经过复杂加密的引导信号后，缓缓驶入一个隐蔽的泊位。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机油、消毒液和某种……奇异臭氧的味道扑面而来。
与外面战火纷飞相比，站内异常安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金属通道内的灯光为了节能而调得昏暗，只有少数几个身着科研白袍或工程师制服的人员行色匆匆，他们脸上带着一种与外界士兵截然不同的、混合着焦虑与专注的神情。
凌薇是最后一个从专用对接通道进来的。
她已换下驾驶服，穿着一套深色的军官常服，步伐依旧沉稳，但眉宇间难以掩饰地透出一丝疲惫，以及更深层次的、仿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锐气。
一名戴着眼镜、看起来是站内负责人的中年研究员快步迎上，语气恭敬却难掩紧张：
“凌薇少校，欢迎来到前哨站。我们已经接收到‘逐星者号’的噩耗……请节哀。”
凌薇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整个对接舱室。
“苏念博士在哪里？”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负责人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苏博士她……一直在‘主实验室’，吩咐过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
“带我去。”
凌薇的语气不容置疑。
负责人不敢违抗这位名声在外的王牌，只得引路。
林晓月默默跟在队伍后面，她这个“不明身份幸存者”的存在，在此刻混乱的局面下，反而暂时无人深究。
他们穿过几条安静的通道，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需要多重权限验证的合金大门前。负责人完成验证后，大门无声地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林晓月也微微一怔。
这与其说是一个实验室，不如说是一个被各种奇异设备填满的“神殿”。
房间中央，一个复杂的、由无数发光晶线和能量导管缠绕而成的环形装置正在缓缓运转，散发出柔和的、仿佛拥有生命律动的光芒。
四周悬浮着数十个全息投影界面，上面流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和复杂的数学模型，其内容远超常规的物理学或工程学范畴。
而在这些光影与设备的中心，一个穿着有些皱巴巴的白大褂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专注地调整着某个参数。
她身材纤细，一头略显凌乱的栗色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用一支电子笔固定着。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转过身。
这是一张相当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清秀的脸庞，但那双透过护目镜望来的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宇宙本身，里面闪烁着的是纯粹理性的光芒，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求知欲。
她就是苏念。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凌薇身上，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口，声音清脆而快速，带着研究者特有的直接：
“凌薇少校。你的战斗数据我收到了，尤其是最后三分钟护盾过载前的能量读数异常波动。这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想——虫族的攻击模式并非随机，它们受到一个统一的、非物理层面的‘意识场’协调。”
她完全无视了凌薇的军衔和刚刚经历的恶战，仿佛对方只是一个提供实验数据的终端。
凌薇眉头皱起，对这种毫无人情味的开场白显然并不欣赏。
“苏博士，我来的目的，是评估你‘方舟计划’的可行性，以及它能否为前线提供即时支援。”
“即时支援？”苏念几乎失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对“短视”的怜悯，“用你们那些迟早会被虫族预测并反制的动能武器和能量炮吗？没用的。它们的进化速度远超我们的武器迭代速度。”
她挥手调出一个星图，上面用红色标记了无数沦陷的星系，触目惊心。
“正面对抗，胜利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我的‘方舟计划’，是唯一理性的选择。”她指向房间中央那个发光的环形装置，“这不是一艘船，这是一个‘种子’。我们需要集中剩余资源，构建一个强大的灵能共鸣核心，筛选出足够数量的、具备高度灵能潜质的个体，将我们的文明的知识、文化、基因蓝图一一编码进灵能场中，然后……”
她顿了顿，眼中光芒更盛：
“进行集体性的意识跃迁，脱离这个即将被虫族吞噬的宇宙，寻找新的家园。这才是人类文明延续的唯一出路。”
放弃宇宙？意识飞升？
林晓月心中震撼。
这与凌薇那种死战不退、守卫每一寸疆土的信念，简直是两个极端！
果然，凌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都仿佛低了几分。
“放弃抵抗，放弃百分之九十九的同胞，放弃我们的土地，然后逃到一个小盒子里苟延残喘？这就是你研究了数年得出的结论？”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苏博士，你这是逃跑！”
“这不是逃跑，是为了人类的延续！”苏念毫不退让地反驳，语气同样强硬，“感情用事只会让人类彻底灭绝！我的模型显示，按照军部的方案，联邦防线最多再支撑六个月！而启动‘方舟’，我们需要至少四个月的时间进行全球范围的灵能筛选和核心构建！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无意义的牺牲上！”
“无意义？”凌薇向前一步，逼人的气势如同出鞘的利剑，“每一艘战沉的舰船，每一个战死的士兵，他们的牺牲在你眼里只是无意义的数据吗？！”
“如果他们的牺牲无法改变结局，那么从宏观宇宙尺度上看，是的！”
苏念扶了扶眼镜，语气斩钉截铁。
两位同样拥有卓越才能、同样意志坚定的女性，在这间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实验室里，为了人类文明的未来，爆发了第一次最根本的理念冲突。
一个要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一个要舍弃躯壳将人类的希望寄予虚无缥缈的星海。
空气仿佛凝固，火药味浓烈得几乎要一点即燃。
林晓月站在角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无形的、激烈的碰撞。
拯救这对“苦命鸳鸯”的难度，此刻已显露无疑——她们矛盾的，不是误会，不是外力，而是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对文明存续截然不同的信仰。
而就在这时，苏念的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了站在凌薇侧后方的林晓月。
她的眼神微微一顿，那双充满理性光芒的眸子一闪，眼里仿佛看到了某个异常数据点般，生出别样的探究与兴趣。
尽管林晓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