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媛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穿上了鞋。
但“树洞明信片”这几个字，却像一颗小石子，在她死水一潭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最终，她还是去了。
不是因为被江若彤说动了。
而是因为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憔悴得快要脱相的脸，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名为“怜悯”的情绪。
再这么下去，不等林致远跳进火坑，她自己就得先一步精神崩溃，猝死在寝室里了。
岚海大学的心理咨询中心，坐落在校园一个僻静的角落。
一栋米白色的二层小楼，被一片茂密的银杏林环抱着。
秋日午后，阳光透过金黄的叶片，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安静，温暖，带着一种治愈人心的力量。
可林芷媛站在小楼门口，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那扇紧闭的、厚重的木门，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张着嘴，等着吞噬所有试图靠近它的、脆弱的灵魂。
推开它，就意味着要将自己最不堪、最扭曲、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赤裸裸地摊开在另一个人面前。
“你好，我叫林芷媛，但我以前叫林致远。以前的我爱上了我的前女友，也爱上了现在的我自己。请问我还有救吗？”
……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林芷媛就觉得自己可以当场去世了。
她没那个勇气。
最终，她还是退缩了。
像一个临阵脱逃的士兵，转身走进了旁边那片银杏林，在一张空着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长椅正对着咨询中心的小院。
院子里，果然像江若彤说的那样，支着一个小小的摊位。
一块写着“树洞明信片——你的心事，我来倾听”的牌子立在桌上，旁边放着一叠空白的明信片和一个精致的木制信箱。
几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学生在忙碌着，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人，正微笑着给一个前来投递的女生递上一颗糖。
林芷媛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
看着一个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学生，或犹豫，或坦然地，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心事，然后投进那个小小的信箱。
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鬼使神差地。
她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同学，要写一张吗？”
负责摊位的，是一个留着齐刘海，看起来很文静的女生。她看到林芷媛，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林芷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拿起了一张空白的明信片和一支笔。
明信片的质感很好，一面是岚海大学银杏林的风景照，另一面是空白的横线。
她捏着笔，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该写什么？
能写什么？
她的困境，荒诞到连小说都不敢这么编。
脑海里，又浮现出林致远那张单纯又执着的脸。
和那个即将吞噬他的、名为“现实”的火坑。
她想拉住他。
可每一次伸出手，都感觉自己也被那灼热的火焰燎到了皮肤。
痛得钻心。
一股强烈的、无处发泄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笔尖终于落下。
墨水在纸上晕开，留下了一行清秀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字迹。
【我有一个朋友，他正奋不顾身地跳向一个火坑。】
【我拉不住他。】
【每一次想帮他，反而会把自己也推向火焰。】
【我该怎么办？】
没有署名。
只有这一段简短的、充满了绝望的求助。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芷媛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将明信片对折，快步走到信箱前，毫不犹豫地投了进去。
“啪嗒。”
一声轻响。
像是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松了口气，转身就想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
然而，她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人。
“啊，抱歉。”
对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丝歉意。
林芷媛抬起头，看到了刚才在摊位上对她微笑的那个女生。
她胸前挂着一个工作牌，上面写着：心理协会，研究生助理，叶澄。
“没关系。”林芷媛低声说，侧身想让开。
“同学，等一下。”
叶澄却叫住了她。
她的目光，越过林芷媛的肩膀，落在了那个信箱投递口上。
林芷媛那张对折的明信片，因为投得太急，有一个角卡在了外面，没有完全掉进去。
而那句最关键的“我该怎么办？”，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里。
林芷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叶澄的视线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不过一秒，便迅速移开了。
她没有追问，也没有露出任何探究或惊讶的表情。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将那个卡住的角推进了信箱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然后，她转回头，重新看向林芷媛。
她的眼睛很亮，是一种浅棕色，像两颗剔透的琥珀。
那双眼睛里，没有好奇，没有审视，只有一种纯粹的、温暖的、充满了共情的理解。
仿佛她看穿了林芷媛所有的伪装和挣扎，却选择什么也不说破。
那一刻，林芷媛感觉自己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突然就松懈了下来。
一股莫名的委屈，夹杂着一丝久违的暖意，毫无征兆地涌上了鼻尖。
她有多久……没有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了？
好像从她变成“林芷媛”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扮演，在伪装，在战斗。
她习惯了用高冷和疏离来保护自己，也习惯了被别人用或惊艳、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打量。
却唯独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看见”过。
“这个活动是完全匿名的，回信我们会统一张贴在旁边的公告栏上，你可以过两天来看看。”
叶澄的声音依旧温和，像春日午后的微风。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和之前给那个女生的一样，递到了林芷媛面前。
“这个送你。”
林芷媛愣愣地看着那颗被透明糖纸包裹着的、橙色的糖果。
没有接。
叶澄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了手，将糖放回了口袋。
她看着林芷媛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沉默了片刻。
最后，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有时候，允许自己被看见，也是一种解脱。”
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却又无比精准地，落在了林芷媛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