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感觉自己像是沉在一片温暖的、流动的蓝色海洋里。
没有冰冷的死亡触感,也没有恶魔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只有无边无际的、柔和得像月光一样的蓝色光芒包裹着他。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没有眼皮;想伸出手,却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他只是一团模糊的、由无数细小光点组成的意识,漂浮在这片宁静的空间里。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他茫然地"想"着。玛乔丽怎么样了?伊索尔德有没有成功带她逃出那片焦土?父亲……父亲他是否还活着,在为守护家族而战斗?
一连串的担忧和自责像细密的针一样刺着他的意识。他真是个没用的人,到最后,还是没能保护好任何人。不过……这样也好。他本来就只是个资质平平的贵族子弟,一辈子都活在妹妹玛乔丽的光环下。玛乔丽才是家族的希望,是天生的水之圣女,她会带领怀特洛克家族和领地的人民走出阴霾,走向复兴的。而他,艾伦,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她,安静地陪伴在她身边,就足够了。死亡,或许就是他这种平庸之人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归宿。
就在这时,光芒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移动。
艾伦的意识猛地"集中"过去,像是黑暗中终于找到了一丝微弱的目标。
那是一个身影。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少女身影。
这一次,身影不再飘渺消散。
她有着一头及腰的银白色长发,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最纯净的溪水,每一根发丝都泛着淡淡的光晕,即使在没有风的空间里,也会极其缓慢、极其优雅地飘动着,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发间似乎还别着一两朵小小的、透明的蓝色水花,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是错觉,稍纵即逝。
她的眼眸是清澈见底的天蓝色,像初春刚刚解冻的高山湖泊,湖底似乎藏着无数闪烁的星辰。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威严或沉重,反而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顽皮,像是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有趣,带着一种看透世事后的天真。
她穿着一件样式古老的白色长裙,裙摆上绣着层层叠叠的水波纹路,随着她的动作,那些纹路仿佛真的在流动一般,波光粼粼。她赤着双脚,脚踝纤细,上面挂着一串小小的、洁白的贝壳链,走动时会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如同天籁,打破了空间的沉寂。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海边长大、无忧无虑的少女,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先祖或神明。
艾伦的意识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不认识这个少女,可他却从灵魂的最深处,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呼唤。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根源的、跨越了无数世代的连接,比他与父亲、与玛乔丽的联系还要深沉、还要古老,如同大海对水滴的召唤。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深处,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共鸣。那是……鲁特琴?
他"看到"了,那把陪伴了他整个童年、见证了他无数个孤独夜晚的鲁特琴,那把最后在他怀中为了保护他而碎裂的鲁特琴,此刻正以一道半透明的虚影形式,在他的意识中缓缓浮现。琴身上那些他从未在意过的、刻痕极浅的古老符文,此刻正发出微弱的蓝光,与远处那个少女的气息,产生了奇妙而和谐的呼应,如同唱和。
那个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和鲁特琴的共鸣,她停下了动作,歪了歪头,露出一个俏皮而纯真的笑容。那笑容像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这片单调的蓝色空间,让周围的光芒都变得更加温暖。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向他"飘"了过来。她的移动没有任何轨迹,仿佛脚下踩着无形的水流,轻盈而优雅,不带起一丝涟漪。一股温和而磅礴的气息随着她的靠近而笼罩了艾伦,那不是火焰的灼热,也不是寒冰的刺骨,而是一种温润的、能渗透到意识最深处的暖意,如同春日的细雨,润物细无声。
所有的担忧、自责和痛苦,在这股气息的包裹下,都像是冰雪遇到了春日的阳光,开始慢慢消融、平复,化为一种久违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宁静。而一股力量,正在向艾伦缓缓流淌。
艾伦想开口说话,想问她是谁,想告诉她,她找错人了。真正应该继承一切的,是他的妹妹玛乔丽,而不是他这个懦弱、平庸、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哥哥。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意识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停下。
她绕着他的意识体转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具,清澈的蓝眸里满是好奇,还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怜悯。然后,她抬起了一只纤细而白皙的手,指尖泛着淡淡的蓝光。
艾伦意识中的那把鲁特琴虚影,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召唤,瞬间化作一道耀眼的流光,毫不犹豫地飞向了她的掌心。
在她的手中,那破碎的琴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复。断裂的木材重新连接,纹理如初;缺失的琴弦自动凝聚成形,泛着银色的光泽;琴身上的古老符文光芒大作,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气息,将少女的脸庞映照得更加朦胧而美丽。
下一秒,那把完好无损、甚至比记忆中更加璀璨的鲁特琴虚影,再次化作一道更耀眼的蓝色光芒,猛地冲向了艾伦的意识核心!
"不!"
艾伦在心中绝望地呐喊。他想躲开,想抗拒。这股力量太庞大,太神圣,他承受不起!他只是艾伦,一个只想平凡度过一生的艾伦!他不是什么继承者,更不是什么圣女!他承担不起如此沉重的责任!这一切都应该是玛乔丽的!
但一切都太晚了。
他的意识体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瞬间被庞大的信息流和力量洪流彻底淹没了!
他"看到"了:干涸龟裂的土地在甘霖的滋润下重新焕发生机,嫩绿的芽尖破土而出,迎风摇曳;受伤的野兽在清澈的泉边舔舐伤口,狰狞的伤疤逐渐愈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争吵的人们在一片宁静的湖泊边放下了敌意,握手言和,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汹涌的洪水在无形的力量引导下温顺地汇入河道,滋润着两岸的生灵,不再带来毁灭。
同时,一股庞大的、本能的认知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如何倾听水元素的窃窃私语,如何引导它们抚平心灵的伤痛,如何用它们包容狂暴的愤怒,如何用它们编织守护的屏障,如何用它们孕育新的生命。这不是后天学习的知识,而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仿佛他天生就懂得这一切,仿佛这才是他存在的真正意义。
他的意识体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从一团模糊的光点,逐渐凝聚成了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他能"感觉"到,自己变得不一样了,变得更强大,也更……陌生。一种不属于他的、温柔而包容的情感正在他的意识中慢慢滋生,如同种子在春雨中萌发。
就在他快要被这股力量彻底撕裂、彻底失去自我的时候,一个清脆悦耳、如同风铃般的声音在他的意识最深处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平息了所有的混乱:
"艾伦·怀特洛克。"
她叫了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魔力,让他狂乱的意识瞬间安定下来,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
"你自认平凡,却拥有一颗愿意为守护而牺牲的纯粹之心。"那个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真诚的赞许,"这份勇气,这份善良,正是我们一族传承的根基,比任何强大的力量都更加珍贵,也更加难得。"
"这把鲁特琴,是钥匙,也是信物。它承载着我们一族守护这片土地、守护生命的责任。现在,怀特洛克家族遭遇危机,混沌的阴影再次蔓延,生灵涂炭,这份责任,需要新的继承者来承担。"
她顿了顿,微微歪着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而又充满期待的笑容,像是在展望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未来。
"我的名字是塞西莉娅。"
"这个名字,代表着守护与治愈的力量,代表着水的包容与温柔,代表着生命的坚韧与希望。"
"从今往后,它将成为你的名字。"
"你将以'塞西莉娅'之名,行走于世。"
"去治愈苍生的伤痛,去守护这片大陆的安宁,去延续我们一族的使命,去点燃黑暗中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向往和调皮,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去书写一个独属于'你'的故事。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浪漫故事。"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个少女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无数蓝色的光点,如同春雨般温柔地洒落在艾伦的意识体上,然后,彻底融入了他的意识之中,与他合为一体,不分彼此。
艾伦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里多了一些东西——一种对"守护"与"治愈"的本能渴望,一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的、更宏大的视野,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还有一个清晰无比的名字:
塞西莉娅。
独属于我的故事?浪漫的故事?
艾伦的意识还在迟钝地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他完全没有理解,这个神秘少女口中的"不同以往"和"浪漫",究竟指向何方。他满心都是抗拒和茫然,根本没有察觉到,那道正在重塑他意识的力量,也正在悄然地、根本性地改变着他的存在形态,如同蝴蝶正在茧中经历蜕变。
就在这时,周围的蓝色光芒空间开始剧烈地扭曲、收缩,如同破碎的镜面。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牵引力从下方传来,像是要将他从这片神圣的领域中硬生生拽出去,抛回那个充满战火和苦难的人间。
艾伦没有抗拒。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抗拒。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意识中的那份陌生而强大的力量,而"塞西莉娅"这个沉重的名字,深深地、不可抗拒地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成为了他新的身份,新的枷锁,也或许,是新的救赎。
这究竟是命运的眷顾,还是一场无法逃脱的噩梦?
艾伦不知道。
蓝色的光芒彻底消失了,无边的黑暗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在那片黑暗之中,有一点水蓝色的微光,正被动地、迷茫地闪烁着。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被迫点亮的、不知未来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