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冠城的清晨,空气里全是雨后湿泥、断裂的草茎和植物汁液混杂在一起的浓郁气息,带着一种蛮荒而蓬勃的生命力。但这份属于草神领域的宁静,此刻却被另一种更刺鼻、更沉重的味道侵染。
在那些由活树的枝干与坚韧的藤蔓交错构筑而成的临时营地里,伤兵们压抑不住的呻吟是唯一的杂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清晨的安宁。这里是与魔物前线交战后撤下来的伤兵营,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一个破碎的灵魂和一具残破的肉体。
黛茉穿行在用巨大叶片和苔藓铺就的病床之间,她一袭素雅的绿袍,仿佛是这片土地意志的化身。那双蕴含着森林般深邃与生机的绿色眼眸,平静地扫过每一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她的脚步轻盈得像飘落的树叶,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在噩梦中挣扎的士兵。偶尔,她会停下来,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伤者滚烫的额头上。一缕肉眼可见的、柔和如新芽的绿光便会顺着她的指尖流淌进去,那光芒所过之处,紧绷的肌肉会舒缓,痛苦的呻吟会平息,扭曲的面容上会暂时恢复一丝血色。这并非治愈,只是一种安抚,如同母亲温柔的哼唱,让饱受折磨的孩子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玛乔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两只手死死地绞着自己身前的亚麻围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无法逃避的混合气味——铁锈般的血腥、腐肉的微臭、草药膏刺鼻的清凉,还有一种淡淡的焦糊味,那是被魔焰灼伤后留下的痕迹。这气味仿佛有实质,钻进她的喉咙,搅动着她的胃。她强迫自己去看,去看那些本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景象:被利爪撕开的大腿,深可见骨,肌肉纤维像破烂的红布条;被腐蚀性酸液溅到的胸口,皮肤和血肉模糊地融化在一起,冒着诡异的泡;还有那些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的嘴唇,和已经失去神采、空洞地望着藤蔓天花板的眼睛。
她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年纪或许比她还小,他的半边脸都被烧毁了,只能从完好的那半边看出他曾经的英俊。他没有呻吟,只是无声地流着泪,泪水划过烧焦的皮肤,留下一道湿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玛乔丽猛地转身,捂住嘴,发出一阵干呕。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在这片痛苦的海洋里。
“我……我不行,黛茉大人。”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因为恐惧和自我厌恶而剧烈地发抖,带着哭腔,“我做不到……我只会催生些花草,让薰衣草开得更茂盛一些……我的力量……太弱了,它太干净了,它救不了人。”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绝望。她的力量是用来创造美好的,是让种子发芽,让花朵绽放。而这里,是美好被撕碎、被毁灭的地方。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在这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如此的苍白无力。
黛茉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她的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只有如同古树年轮般深刻的温和与看透本质的智慧。“你的力量从不微弱,孩子。”她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像林间的微风,轻易地安抚了玛乔丽狂乱的心跳,“你只是用错了地方,也看错了方向。你认为治愈是什么?是凭空创造失去的血肉吗?是像神明一样,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吗?”
玛乔丽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在她朴素的认知里,治愈似乎就是如此,是一种凭空造物的神迹。
“不。”黛茉的回答斩钉截铁,却又无比温柔。“治愈,是引导。”
她牵起玛乔丽冰凉的手,将她带到一个伤势尤其严重的年轻士兵床前。那个士兵的大腿被某种大型魔兽的利爪从正面整个撕开,三道爪痕深得几乎要将腿骨斩断。伤口边缘的血肉已经发黑坏死,散发着不祥的气息,那是魔气侵蚀的结果。士兵的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和死神角力。
“你看,”黛茉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分享一个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秘密,“他的身体在自救。他身体里残存的每一分生命力,都在和这个伤口搏斗,在和侵入的魔气厮杀。它们很顽强,但也很微弱,就像风中残烛。你不需要去凭空创造新的血肉,那会耗尽你,也未必能成功。你真正要做的,是去倾听他身体里那份最原始、最纯粹的求生渴望。然后,用你的力量,去帮助它,放大它。记住,玛乔丽,做生命力的盟友,而不是它的主宰。”
黛茉握住玛乔丽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将它轻轻地放在士兵未受伤的小腿皮肤上。那里的皮肤冰冷而潮湿。“闭上眼睛,孩子。不要用眼睛去看这可怖的伤口,用心去感受他。感受他身体里,每一处想要活下去的脉动,无论它有多么微弱。”
玛乔丽顺从地闭上了双眼。黑暗降临,但那些血腥的画面和刺鼻的气味却仿佛更加清晰了。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全是士兵痛苦的喘息,伤口撕裂的幻象,和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交织成的杂音。她想要退缩,想要逃离。
“静下来,”黛茉的声音仿佛直接在她心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宁力量,“摒弃那些痛苦的哀嚎,它们是死亡的噪音。去寻找,在那片噪音之下,一定有一段属于生命的旋律。它可能很微弱,像地底深处的溪流,像冬眠动物的心跳,但它一定存在。去找到它。”
玛乔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遵从黛茉的指引,努力将精神集中在自己的手掌和士兵身体接触的地方。她想象自己沉入一片黑暗的深海,周围全是痛苦的尖啸和冰冷的绝望。她努力忽略这些,像一个潜水者,奋力向更深处探寻。
渐渐地,她真的感觉到了。
就在那片混乱与痛苦的杂音最深处,有一点微弱的、与众不同的律动。它不像痛苦那样尖锐,也不像绝望那样冰冷。那是一股很微弱、很微弱的暖流,像初春时节刚刚融化的雪水,在士兵濒临崩溃的身体深处挣扎着、奔涌着,固执地试图修复那残破不堪的躯体,驱逐那些带来死亡的魔气。它很疲惫,也很渺小,却坚韧得不可思议。
“我……我感觉到了……”玛乔丽喃喃自语。
“就是这样。”黛茉在她耳边轻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你找到了它。现在,不要犹豫,把你的力量借给它。不要试图去命令它该如何流动,不要用你的意志去强行塑造它。你只需要像一条支流汇入大河一样,将你的力量,温柔地、毫无保留地,汇入那股求生的暖流之中。”
玛乔丽不再犹豫。这一次,她的心中没有了恐惧和抗拒,只剩下一种想要帮助那股顽强暖流的冲动。她调动起自己体内的力量,那股她一直以来只用来催生花草的、充满生命气息的流水之力。力量缓缓地从她掌心注入士兵的身体,像一股清澈的泉水。
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强行命令这股力量去催生血肉,那只会制造出没有灵魂的肉块。她小心翼翼地,带着近乎虔诚的敬意,将自己的力量引导向那股她感知到的、求生的暖流。
当两股力量接触的瞬间,玛乔丽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为之一颤。她的力量仿佛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那股微弱的暖流也像是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霖。它们没有排斥,没有对抗,而是以一种最完美、最自然的方式纠缠、融合在了一起。
刹那间,那微弱的暖流壮大何止十倍!
一抹柔和的、比黛茉的更加鲜活蔚蓝的光芒,从玛乔丽的手心猛地绽放开来。这蓝光不再是停留在表面,而是顺着士兵的血管和经脉,如同一条奔腾的生命之河,浩浩荡荡地流淌向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
奇迹发生了。
那些已经坏死的黑色组织在蓝光的冲刷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退、剥离。伤口深处,那些被魔气污染的血液被净化的生命力包裹、排出。紧接着,粉色的、健康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伤口边缘生长出来,它们像有生命的藤蔓一样,彼此交织、缠绕,迅速填补着那巨大的创口。血管、神经、肌肉……一切都在以一种符合生命规律的方式,被引导着、加速着重生。
不过短短几十个呼吸的时间,那道足以致命的狰狞伤口,竟然被彻底缝合、抚平,最终只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粉色的新生疤痕,像一枚英勇的勋章。
士兵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有力,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苍白的嘴唇也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没有醒来,而是沉入了更深、更安详的睡眠之中,那是身体正在全力自我修复的标志。
玛乔丽缓缓睁开眼睛,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她身体虚脱地向后晃了一下,被黛茉一直护在她身后的手臂稳稳地扶住。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不久前她还认为它软弱无力,只能做些点缀太平的无用之事。可现在,就是这双手,将一个濒死的生命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她又看看那个已经安然睡去的士兵,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满足感与成就感充斥了她的整个胸膛,几乎要让她喜极而泣。
这感觉,比催生出一万朵最美的玫瑰,还要让她感到幸福。
她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
与伤兵营的喧嚣和庄严不同,绿冠城的另一端,是一片僻静的林间空地。这里古木参天,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洒下斑驳的光点,宁静而与世隔绝。
艾伦独自站在这片空地中央。他的面前,悬浮着一团人头大小的水球。
这团水球的形态极不稳定。它的表面像沸腾了似的,不断冒着气泡,边缘处更是控制不住地逸散出细小的水珠,洒落在地面的青苔上。水球的内部,一股股暗流毫无规律地涌动、碰撞,让整个水球的外形扭曲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溃,重新化为一滩无用的积水。
艾伦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这团水的沟通之中。他努力回想着在老猎魔人格雷厄姆指导下,在那口古井边感受到的、与水流共鸣的平和。他不去命令,不去强迫,而是试图用自己的精神去“倾听”这团水的“意愿”,感受它内部最自然的流动方式,然后顺应着这种流动,将它们维系在一起。
但他体内的力量太过庞大了,就像一片无垠的海洋被硬塞进了一条小溪的河道。他能感受到的,不再是井水的平和,而是一片混乱、狂暴的意志洪流。他就像一个试图安抚海啸的孩童,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勉强维持着这团水的形态,却无法让它真正地平静下来。
“不对,你的方法是错的。”
一个清冽如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瞬间打破了林间的寂静,也打断了艾伦的专注。
他面前的水球猛地一颤,险些当场溃散。
伊索尔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她今天没有穿那身怀特洛克家族的银蓝色长裙,而是换上了一身裁剪利落的白色甲装,紧身的皮甲勾勒出她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一头冰蓝色的长发被高高地束成一束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整个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冰刃,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锐利和寒意。
“力量不是用来感受的,是用来掌控的。”她迈步走到艾伦面前,眼神里没有丝毫客套,毫不客气地用下巴指了指那团剧烈颤抖的水球,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与斥责,“它就是一匹没有被驯服的野马,你却想停下来跟它商量接下来该往哪儿跑。荒谬!愚蠢!”
“水和冰不一样,伊索尔德。”艾伦没有回头,他正竭尽全力地重新稳住那团濒临崩溃的水球,声音有些吃力,“它有自己的生命和流动的方式,强行束缚只会……”
“只会让它臣服!”伊索尔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块撞击一样清脆而强硬。
她伸出自己白皙的右手,五指张开。一瞬间,以她为中心,周遭的空气温度急速下降,林间湿润的水汽仿佛受到了绝对君王的召唤,疯狂地向她掌心汇聚。只听见一阵细微的“咔咔”声,一柄晶莹剔透、长约半臂的冰锥就在她掌心上方凭空凝结而成。
那冰锥的每一个棱角都完美得如同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和切割,锥体内部没有任何一丝杂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属于绝对零度的危险气息。它静静地悬浮着,却比任何咆哮的野兽都更具威胁。
“你看,”伊索尔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造物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骄傲,“它没有生命,没有意志,它只是我力量的延伸,是我意志的体现。它就是工具。我的意志,就是它的形态;我的命令,就是它的方向。这,才是力量该有的样子!绝对的掌控,绝对的服从!”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凿刻出来的,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在他们与魔物厮杀的残酷世界里,任何对力量的“仁慈”和“犹豫”,都等同于自杀。
艾伦闭紧了嘴,停止了与伊索尔德的争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话语中那股根深蒂固的偏执,那是千百年来德米斯特家族在冰原上对抗魔族、对抗严酷自然所凝练出的唯一真理。
但他从自己血脉深处,从那沉睡的力量中感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东西。不是征服与控制,而是包容、是引导、是顺势而为。就像黛茉教导玛乔丽的那样,去做盟友,而不是主宰。
伊索尔德的道路,感觉是错的。那像是在扼杀水的本质,也是在扼杀他自己的一部分。
“你那套多愁善感的‘共鸣’理论,只会让你在关键时刻被它吞噬。”伊索尔德见他沉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向前踏出一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出他挣扎的侧脸。“你必须从一开始就建立起绝对的权威,用你的精神力碾碎它的‘本能’,让它知道谁才是主人。现在,立刻,命令它,压缩它,把它变成一颗坚硬如铁的水弹,而不是眼前这滩软弱无力的烂泥!”
“我说了,那不是……”艾伦终于无法再忍受,他转过头,第一次正视伊索尔德的眼睛。
她的眼眸依旧冰冷,但在那冰层之下,他看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毫不掩饰的焦灼和固执。他瞬间明白了,伊索尔德的强势和逼迫,并非单纯的理念之争,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恐惧。她在害怕,害怕他这“软弱”的力量无法保护自己,害怕他会在未来的风暴中被轻易撕碎。她是在用她唯一懂得的方式,来保护他。
可他无法接受她的方式。
“好。”艾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言语是苍白的,他知道,如果不让她亲眼看到结果,这种争论将永无休止。
他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强行压下,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前那团不稳定的水球上。
这一次,他放弃了“倾听”和“引导”。他回忆着伊索尔德刚才的话,将自己的精神力凝聚成一只无形的大手,不再试图与水流共鸣,而是像对待一块顽铁一样,用自己纯粹的精神力,朝着那团水球的核心,狠狠地挤压、扭曲、禁锢!
嗡——
水球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一阵沉闷的嗡鸣。
原本还算温和的水流瞬间变得狂暴无比,它们仿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禁锢和挑衅,那原始的、属于海洋深渊的野性被彻底激发。它们在那个由艾伦精神力构筑的无形囚笼里疯狂地冲撞、奔腾,发出愤怒的咆哮。
艾伦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的精神力在与那股原始力量的正面硬撼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消耗着,就像决堤的洪水。
“别停下!压垮它的意志!这就是驯服的必经过程!”伊索尔德在一旁厉声喝道,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在她看来,这是力量屈服前的必然反抗,是野马被套上缰绳时的最后挣扎。只要挺过去,艾伦就能获得一个绝对服从的强大工具。
艾伦咬紧牙关,脖颈和额角的青筋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暴起。他几乎是赌气般地,将体内更多的精神力疯狂地灌注进去,那只无形的大手越收越紧,试图将那团狂暴的能量彻底压制成一个点。
水球的体积在急剧缩小,但内部的能量却在以几何级数攀升。它开始发出不祥的亮光,水体本身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然而,就在艾伦以为自己即将成功,即将把这团水压缩成伊索尔德所说的那颗“水弹”的瞬间——
一股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古老、更加深不可测的恐怖力量,仿佛被他粗暴的行径彻底激怒,从他体内那一直沉睡的力量从最深处,猛然苏醒了!
那不是他能引导的溪流,不是他能共鸣的井水。
那是足以掀起灭世海啸的深渊意志!是能够冻结万物的绝对洪流!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能将人的内脏都震碎的巨响,在林间轰然炸裂!
那团被极限压缩的水球,没有变成水弹,而是在那股苏醒的恐怖力量的催动下,轰然引爆!
那不是普通的水花四溅,而是一道凝练到了极致的、蕴含着恐怖冲击力的透明水环,以艾伦为中心,无差别地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出!水环所过之处,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地面上的青苔和泥土被瞬间刮去一层,周围的古树被拦腰斩断,切口光滑如镜!
伊索尔德的脸色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剧变!她从未想过艾伦“软弱”的力量能爆发出如此毁灭性的威力。来不及多想,她将手中的冰锥瞬间散去,双手在身前交错,体内的寒冰之力毫无保留地喷涌而出。
“绝对冰壁!”
一面厚达数米,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厚重冰墙,瞬间在她身前凝结成形。
水环重重地撞在冰墙之上,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嘎吱”碎裂声。坚固无比、足以抵挡攻城锤的冰墙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凹陷。伊索尔德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传来,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整个人被推得向后滑行了数米才勉强停下。
她抬起头,看向爆炸的中心,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撼。
而艾伦,则像一尊雕塑般,僵立在原地。
在水环爆发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冲击。恰恰相反,一股奇异的、滚烫的暖流,从他的心脏,从那枚水神神格的源头涌出,如同决堤的岩浆,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涌入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酥麻、滚烫,仿佛他的骨骼正在被融化后重塑,血肉正在被撕裂后再生。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而是一个被某种更高级意志所接管的熔炉。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就在这时,一缕带着湿润水汽的银色发丝,从他的眼前悄然垂落,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那触感……如此陌生。
他的头发……变长了。而且,变成了银蓝色。
他难以置信地伸手,用颤抖的指尖抓住那缕头发。它不再是之前那头略微凌乱飘逸的银发,而是带着一种流水般的温暖光泽,长度已经垂到了他的肩膀。他再用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抚摸自己的下颌。那原本因为少年清瘦而棱角分明的线条,似乎在刚才那股暖流的重塑下,变得柔和了一些,脸颊的轮廓也更加流畅。
这……这是……
“这……是……”艾伦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和一丝变调的沙哑。伊索尔德站在五步开外,身前的冰墙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她冰蓝色的眼眸中写满了震惊,束高的马尾有些散乱,一缕铂金色的发丝垂落在颊边。
"你......"她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不稳,"你刚才差点......"
"杀了我们?"艾伦苦笑着接话,声音沙哑。他试图站起来,却感到一阵眩晕。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心脏涌出,迅速流遍全身。酥麻的感觉从骨髓深处泛起,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重塑。
声音卡在喉咙里。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动用神力,这具身体都在不可逆转地向着某个既定的形态转变。
伊索尔德快步上前,冰墙在她身后碎裂成晶粉。"你的方法太危险了!"她的语气重新变得强硬,但眼底的担忧显而易见,"力量需要的是掌控,不是......"
"不是讨好?"艾伦终于站稳,天蓝色的眼眸中泛起复杂的光芒,"伊索尔德,你还不明白吗?刚才的失控,正是因为我试图用你的方式去'掌控'它。"
他抬起手,清澈的水流从他掌心涌出,如丝绸般在空中舞动。它们时而化作盘旋的水龙卷,时而散作晶莹的水雾,最后凝聚成一条栩栩如生的水之鲸鱼,在林间悠然游弋。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没有一丝勉强:"看,现在它又听话了。因为我不再强迫它,而是......"
"而是向它屈服?"伊索尔德尖锐地打断。
"而是理解它。"艾伦轻声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强行束缚只会激起它的反抗,顺势引导才能发挥真正的力量。"
两人对视着,青梅竹马的情谊与力量的认知在空气中激烈碰撞。伊索尔德的目光扫过艾伦明显变长的头发和柔和的脸部线条,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你的改变......"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不仅仅是力量上的,对吗?"
艾伦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他弯腰拾起一段被斩断的藤蔓,水流在掌心流转,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生机,抽出嫩绿的新芽。
"看,"他将重生的藤蔓递给伊索尔德,"这才是水之力的本质——不是毁灭,是新生。"
伊索尔德没有接,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艾伦的脸上,仿佛要透过那些外在的变化,看清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林间的风吹过,扬起她铂金色的发丝和艾伦银蓝色的长发,两缕不同颜色的发丝在空气中短暂交织,又各自分开。
"我会派人加强这里的守卫。"良久,伊索尔德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在你完全掌控力量之前,不要再进行这种危险的尝试。"
她转身离去,脚步在布满碎木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印记。艾伦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绿冠城最高的观星台上,塞拉菲娜正倚在栏杆上,银灰色的长发在风中轻扬。她紫罗兰色的眼眸注视着远方林地中发生的一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趣......"她轻声自语,指尖一缕微风打着旋儿,"冰与水的舞蹈,究竟会谱写出怎样的乐章呢?"
风带来远方的信息——不仅是林地里的对话,还有南方火神领地的动向,东方岩神家族的算计,以及北方冰原上越来越浓的黑暗气息。
塞拉菲娜轻轻闭上眼睛,让风的信息在脑海中流淌。当她再次睁眼时,目光已变得深邃。
"看来,这场戏比想象中还要精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