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潮汐之城,终于挣脱了战乱与灾厄的枷锁,像莱茵河春汛后的流水,带着温润的暖意,在重建的忙碌与新生的希望中静静流淌。这座曾被魔族铁蹄踏碎、被污秽河水浸泡的城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冰裔卫士们日夜浇筑的冰岩壁垒,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它们与修复中的石质城墙咬合在一起,裂缝处填补着混合了树脂的砂浆,如同为城市骨骼缠上了坚固的铠甲;德鲁伊们用藤蔓编织的苗圃里,卷心菜的叶片舒展着嫩绿,药田中的薄荷与甘菊散发着清苦的香气,连墙角砖缝里都钻出了星星点点的蒲公英,将象征生机的绿色,一点点铺满曾经灰暗的街巷。
风语信标的水晶球在塔顶轻轻晃动,那由风元素凝结的透明光带,如同悬浮在空中的蛛网,笼罩着整座城市的上空——一旦有魔物靠近,光带便会发出清脆的警报。港口区域更是热闹,虽然能停靠大型商船的主码头还在修补,木质栈桥的缝隙里还能看到战争留下的焦痕,但小型渔船与货船已经能安全停靠。第一批来自南方友好领地的物资,正被渔民们扛着上岸: 麻袋里的小麦带着阳光的气息,陶罐中装着琥珀色的蜂蜜,甚至还有几箱用于修复工具的铁器。这些物资不多,却像一场及时雨,让领民们眼中的惶恐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对未来的笃定。
艾伦的身影,就藏在这一片复苏的景象里,不再是从前那个只在危机时刻展露神力的“守护者”,更像是一位扎根在土地上的“建设者”。清晨天还未亮时,他会提着木桶来到苗圃,指尖凝聚的淡蓝色水流,会化作细密的雨丝,轻柔地落在幼苗上——那些被战火灼伤根系的幼苗,在他的力量滋养下,竟比普通幼苗长得更茁壮。午后,他会坐在广场的石凳上,膝头横放着鲁特琴,为围在身边的孩子弹奏乐曲。琴音里没有了从前的迷茫,多了几分温暖的安抚,那些曾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孩子,会在琴声中慢慢放下紧握的小拳头,甚至敢伸手去触碰他银蓝色的长发。
到了傍晚,他又会出现在工匠们的作坊里,拿着图纸与老工匠们讨论排水系统的设计。他指尖画出的水流轨迹,清晰地展示着如何让雨水顺着街道的坡度汇入河道,如何避免污水倒灌进民居。老工匠们起初对这位“拥有神力的领主”心存畏惧,可当看到他蹲在泥泞里,用手指丈量石板缝隙的宽度,甚至亲自搬运沉重的石料时,畏惧渐渐变成了信服。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银蓝色的发梢滴着水珠,却没人再觉得他“非人”——他的力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神迹,而是融入了“让日子变好”的每一件小事里。
琉音就像一道流动的影子,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大多数时候,她会悬浮在近海的浅水中,只露出上半身,冰蓝色的长发披散在海面上,像一片漂浮的水藻。她看着艾伦在烈日下与工匠们一同搬石料,阳光把他的皮肤晒得泛起薄红,他却只是擦了擦汗,继续笑着与工匠说话;她看着夜晚篝火旁,艾伦为守夜的士兵弹奏乐曲,琴音随着海风飘到海面上,连水里的小鱼都会游到她身边,静静地听着;她还看到过艾伦教导玛乔丽控制水元素之力——玛乔丽的指尖总是凝聚不出稳定的光团,艾伦便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引导力量流动,眼神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
有时,琉音也会悄悄靠近岸边,用她能与水元素沟通的能力,感知艾伦力量的波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当艾伦动用力量时,那股与母神塞西莉娅同源的气息,会像温暖的阳光,驱散着城市里残留的魔物污秽。但她也察觉到,艾伦偶尔会在无人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他仍然没有接受身形的变化,手指比从前更纤细,皮肤也更透明,甚至在情绪激动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渗出细小的水珠。可这份迷茫总是转瞬即逝,当看到领民们向他挥手,喊着“艾伦大人”时,他眼底的不确定,又会被坚定取代。
“他还在摸索如何与力量共处,但他从未用力量伤害过任何人。”一次,琉音用深海珍珠秘法向皇女汐澜汇报时,声音里带着笃定,“领民们对他的称呼,从最初的‘受诅咒的艾伦’,变成了现在的‘艾伦大人’。他用行动证明,他的力量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统治的。”她顿了顿,鱼尾轻轻拍打着水面,激起细碎的荧光,“母上殿下,我确信,他是我们要找的人——他的灵魂,与母神的意志是相通的。”
当最后一丝疑虑从琉音心中消散时,她知道,是时候传达皇女的邀约了。
那是一个罕见的好天气,傍晚的海风格外轻柔,没有往日的咸涩,反而带着一丝花的香气。晚霞像被打翻的颜料,将天空染成金红色,海面也倒映着霞光,波光粼粼的,像是铺满了碎金。艾伦正在新清理出来的小型船坞旁,查看一艘渔船的修复进度——船身的裂缝已经用木板修补好,工匠们正在给船底涂防腐的涂料。他弯腰,用手指敲了敲船板,听着那沉稳的“咚咚”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怀特洛克领主,艾伦殿下。”
熟悉的空灵声音传来,艾伦转过身,看到琉音正站在船坞旁的浅水中。她今天的穿着比平时更正式,身上的水母轻纱缀满了细小的珍珠,在晚霞下泛着柔和的光,脖颈间的珍珠项链上,那个象征深海皇庭的海浪符号,也比平时更亮。她的姿态很郑重,脊背挺得笔直,湛蓝的眼眸中,没有了往日的好奇,多了几分严肃。
艾伦迎上去,天蓝色的眼眸中带着询问:“琉音公主,找我有要事吗?”
“是的。”琉音点头,声音清晰而郑重,“我在此,正式传达来自深海皇庭、母上皇女汐澜殿下的邀约。”她微微抬起下巴,鱼尾在浅水中轻轻摆动,带起的涟漪里,竟也泛着淡淡的金光,“母上大人诚挚邀请您,前往我们的深海圣城——‘亚特兰娜’。”
“亚特兰娜……”艾伦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这个名字他曾在父亲留下的古籍中见过,那是记载在神话传说里的深海之城,是水神塞西莉娅庇护海族的圣地。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收到前往那里的邀约。
“那是我们海族的核心之地。”琉音的语气凝重起来,眼底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圣城中央,矗立着母神塞西莉娅大人亲自赐福的神像。在过去的千年里,神像散发的光芒,照亮了无尽的海渊,庇护着所有海族免受深渊魔物的侵袭。可自从母神陨落后,神像的光芒便一天天黯淡,如今,只剩下微弱的光晕,勉强支撑着圣城的屏障。”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多了一丝急切:“更糟糕的是,近来,一股诡异的黑潮魔物,正从深渊深处蔓延出来,不断侵蚀神像所在的圣域。那些魔物带着比魔族更污秽的气息,能污染海水,甚至吞噬海族的力量。我们调动了所有的护卫力量,却只能勉强守住圣域的边界,无法彻底驱散黑潮。”
琉音抬起头,目光紧紧地锁住艾伦,湛蓝的眼眸中充满了期盼与信任,像是在注视着唯一的希望:“艾伦殿下,我们所有人都相信,唯有您——身怀母神最纯粹本源力量的您,才能重启神像,净化被污染的圣域,驱散那可怕的黑潮。”
艾伦静静地听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深海圣城、水神神像、能侵蚀神像的黑潮……这一切都像是从古老史诗里走出来的情节,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他很清楚,深海是海族的领地,却是人类的禁区,更何况那里还有能对抗海族的黑潮魔物,此行必然危机四伏。
可就在他犹豫的瞬间,琉音的声音柔和下来,像是一阵温暖的海风,吹进了他的心里:“而且,艾伦殿下,”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引导的光芒,“亚特兰娜的神像,是母神力量残留最浓郁的地方。置身在那里,您或许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母神的意志,理解您体内力量的本质……甚至,找到与母神再次沟通的桥梁。”
与塞西莉娅再次沟通的桥梁!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艾伦心中的迷雾。自从继承塞西莉娅的力量后,他就像一个拿着宝库钥匙,却找不到大门的人——他能使用力量,却无法理解力量的根源;他承受着力量带来的身体变化,却不知道这变化的终点是什么。他无数次在夜里祈祷,希望能听到塞西莉娅的指引,可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寂静。如果前往亚特兰娜,真的能靠近那份意志,真的能找到答案……那么,再大的风险,他都愿意承担。
更何况,潮汐之城需要盟友。深海皇庭是水神最强大的眷属,若是能与他们建立牢固的联盟,未来再遇到魔族或魔物侵袭,潮汐之城便不再是孤军奋战。这份联盟,对城市的未来至关重要。
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艾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他看向琉音,天蓝色的眼眸中,迷茫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光芒:“我接受邀约,琉音公主。”他的声音清越而沉稳,没有丝毫犹豫,“潮汐之城的重建已经步入正轨,芙蕾雅队长能守住城市的安全,长老们也熟悉政务……”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玛乔丽正拿着账本,认真地和渔民清点物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玛乔丽的治愈之力已经能独当一面,我会把城内的事务暂托给他们。”
决定一旦做出,艾伦便立刻开始行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逐一与芙蕾雅、长老们和玛乔丽谈话——他告诉芙蕾雅,若有紧急情况,可通过风语信标联系附近的领地;他和长老们确认了物资分配的细节,确保不会有人挨饿;他还单独留下玛乔丽,手把手教她如何用简单的水元素法术,检测水源是否安全。
“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要逞强,等我回来。”艾伦拍了拍玛乔丽的肩膀,眼底带着温和的期许。玛乔丽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红,却还是坚定地说:“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会守住潮汐之城的。”
出发的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艾伦便来到了海边。领民们自发地站在岸边,默默地为他送行——有人手里拿着刚烤好的面包,有人递上装着淡水的皮囊,还有孩子把自己画的画塞到他手里,画上是一个有着银蓝色长发的人,和一条有着冰蓝色长发的人鱼,在海面上笑着。
艾伦接过这些礼物,一一向领民们道谢,然后转身走向海水。
琉音已经在水中等候,她的身边,站着四名身材高大的鲛人护卫——他们有着深蓝色的皮肤,手臂上覆盖着坚硬的鳞片,手中握着用珊瑚制成的长矛,气息沉稳而强大。看到艾伦走来,琉音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珍珠,珍珠内部泛着柔和的蓝光,像是藏着一片小小的海洋。
“这是深海明珠,”琉音轻声解释,“它能在您身边形成一层水膜,让您在深海中自由呼吸,还能抵御深海的水压和寒冷。”
艾伦最后回望了一眼潮汐之城——晨光中,城市的屋顶渐渐被染成金色,风语信标的铜铃还在轻轻晃动,一切都平静而安宁。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接过那颗深海明珠,迈步踏入微凉的海水中。
海水没过脚踝,然后是膝盖,再到胸口。琉音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带着海水的凉意,却很温暖。
“我们出发吧。”琉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期待。
艾伦点头,任由琉音带着他,缓缓向深海沉去。岸边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蓝色——阳光在海水中折射出斑斓的光带,成群的彩色小鱼从身边游过,远处还有巨大的海龟缓慢地游动。
未知的深海就在眼前,危险与机遇并存,但艾伦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他握紧了掌心的深海明珠,感受着体内与海水共鸣的力量,目光坚定地向着那片蔚蓝的深渊,继续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