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颠簸中缓缓停下。
艾莉西娅掀开车帘,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气涌了进来。不再是潮汐之城那种带着咸味的湿润海风,而是一种混合着湿润泥土和无数植物清香的气息,光是吸上一口,就感觉身体里那些长途跋涉的疲惫都被冲淡了不少。
车外,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绿色海洋。参天的古树枝叶交错,将天空切割成细碎的蓝色碎片,阳光透过缝隙洒下,形成一道道光柱,照亮了林间飘浮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光孢子。脚下的路不再是坚硬的石板,而是由盘结的树根与厚厚的落叶铺成,踩上去软绵绵的。
这里就是草神家族索恩维斯的领地,苍郁之森。
“领主大人,我们到了。”护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几分惊叹。
艾莉西娅点点头,下了马车。她带来的两名护卫,都是家族中最精锐的水元素使用者,此刻也正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片传说中的森林。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生命力,与他们所熟悉的海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本以为会看到绿冠城的城门,或是某种形式的关卡,但眼前除了森林,还是森林。就在她疑惑之际,前方一棵巨树的树干上,光影一阵扭动,一个身影从中缓步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精灵。
他的身形比人类要纤细一些,耳朵尖尖的,穿着一身由树叶和藤蔓编织成的简朴衣袍。他的头发是深褐色的,如同树皮,脸上布满了岁月的褶皱,但那双眼睛却是温和而明亮的,像是藏着两汪清泉。
“远道而来的客人,水神之力的继承者,艾莉西娅·怀特洛克阁下。”精灵长老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带着一种植物般的沉静,“我是林语者,法拉尼尔。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艾莉西娅微微躬身行礼:“法拉尼尔长老,日安。感谢您的迎接。”
她心里有些奇怪,按理说,作为圣女来访,黛茉就算不亲自出城迎接,也该派一位家族的核心成员。这位精灵长老虽然看起来地位不低,但毕竟不是索恩维斯家族的人。
法拉尼尔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温和地解释道:“黛茉大人此刻无法抽身。城中的一棵长老树,‘静默之根’,最近状态很不好,大人正在生命圣殿里全力维系它的生机,因此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将您安顿好。”
长老树?艾莉西娅立刻想起了黛茉信中提到的,那些被诡异力量侵蚀的森林。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情况很危急吗?”艾莉西娅问道。
“是的,”法拉尼尔叹了口气,“那棵长老树是绿冠城最古老的守护者之一,它的根系连接着城东大片的森林。现在,它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流逝,就像一个看不见的伤口在不断流血。黛茉大人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离开圣殿了。”
艾莉西娅的心沉了下去。她能理解黛茉的压力,就像当初潮汐之城面临帝国使团时,她也必须独自扛起所有重担一样。
“那么,请带我去见她吧。”艾莉西娅直接说道,“或许我能帮上一些忙。”
法拉尼尔看了她一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审视。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伸出手,指向前方的森林。
“绿冠城就在森林的深处。但是,要进入绿冠城,需要先得到森林本身的认可。”法拉尼尔缓缓说道,“请您跟随我,不要运用您的力量去对抗,试着去感受它。”
说完,他便转身向林中走去。艾莉西娅有些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两名护卫想要跟上,却被法拉尼尔抬手拦住。
“两位请在此等候,黛茉大人为你们准备了休息的地方。”他话音刚落,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枝便缓缓垂下,上面挂着两个由藤蔓编织的吊床,旁边还长出几株结着饱满浆果的植物。
护卫们看向艾莉西娅,见她点头,才放下心来,留在原地。
艾莉西娅独自跟着法拉尼尔,走进了森林深处。一踏入那片浓密的树影,她立刻感觉到了一种奇特的变化。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一股无形的意志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像是在审视她,探查她。
这股意志没有恶意,但充满了排外性。它像一个尽忠职守的守卫,警惕着每一个外来者。艾莉西娅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水神神格正在被这股意志反复地检视。她下意识地想要调动水元素之力,在身周形成一层保护膜,但想起了法拉尼尔的话,又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念头。
不能对抗,要感受它。
她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将自己的精神完全沉静下来。她不再去思考如何防御,而是主动地将自己的感知延伸出去,去接触那股无形的意志。
她“看”到了,这股意志是由无数个体的意识汇聚而成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朵花,甚至地上的每一块苔藓,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它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宏大而和谐的交响曲,这就是森林的意志。
而她,一个带着海洋气息的外来者,就像这首交响曲中一个突兀的、不和谐的音符。
她试着去理解这首曲子。她感受到了树木扎根大地时的沉稳,感受到了藤蔓向上攀爬时的坚韧,感受到了花朵绽放时的喜悦,也感受到了落叶归根时的宁静。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世界。
渐渐地,她体内的水神之力也开始与之呼应。水是生命之源,滋养万物。她的力量本质上与这片森林并不冲突。她将自己的意识化作一缕清泉,不再试图去改变森林的旋律,而是顺着它的节奏,轻轻地流淌。
她向森林传递着一个简单的念头:我不是来破坏的,我是来提供帮助的。
那股排外的意志似乎有所松动。它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地包裹着她,而是开始好奇地触碰她。一些纤细的藤蔓从旁边的树上垂下来,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几只发光的蝴蝶绕着她飞舞;脚下的草地也变得更加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当艾莉西娅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前方,一座宏伟的城市出现在眼前。
那座城市完全与森林融为一体。巨大的树木就是建筑的梁柱,茂密的枝叶构成了屋顶,墙壁上爬满了盛开的鲜花和藤蔓。一条清澈的河流穿城而过,河上架着由活体树根扭成的桥梁。精灵们在树与树之间的吊桥上穿行,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
这里就是绿冠城。
虽然艾莉西娅已经来过了一次绿冠城,但当时是在伊索尔德的接引下进入的,况且战事紧急,完全没有注意到绿冠城的独特之处。
“您通过了森林的考验,艾莉西娅阁下。”法拉尼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真正的敬意,“森林接纳了您。现在,请随我来,黛茉大人就在前面的生命圣殿里。”
艾莉西娅点点头,跟随着法拉尼尔,踏入了这座如同童话般的城市。她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她必须尽快见到黛茉,了解那棵长老树的情况,并找到解决“黄印”污染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