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泣血林的一瞬间,仿佛从温暖的春天,一步迈入了冰冷的寒冬。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负面情绪,如同实质性的海啸,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狠狠地冲击着艾莉西亚的精神世界。
痛苦、愤怒、绝望、仇恨、不甘……无数战士临死前的最后呐喊,在她的脑海中疯狂地回响,像无数根尖针,刺穿着她的灵魂。
她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幕幕幻象。断裂的刀剑,破碎的铠甲,精灵战士不屈的怒吼,魔族士兵狰狞的狂笑,鲜血染红了大地,尸体堆积如山。
艾莉西亚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这股洪流彻底撕碎、吞噬。
她立刻调动水神神格的力量,在自己的心神之外,布下了一道由“清泉之心”构筑的精神屏障。冰凉的意念流过,让她混乱的头脑恢复了一丝清明。
但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单纯的防御,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她必须主动出击。
她强忍着脑中撕裂般的剧痛,抱着鲁特琴,一步一步地,向着森林中央那片空地走去。
每走一步,周围的负面情绪就增强一分。脚下的红色苔藓,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蠕动着向她脚边靠拢,试图缠上她的双腿。
艾莉西亚没有理会它们,她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前方的空地。
终于,她走到了空地的中央。这里,是所有怨念的汇集点。她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中,还埋藏着无数破碎的骸骨。
她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没有被苔藓覆盖的岩石,坐了下来,将“海妖之泪”横放在膝上。
她没有立刻弹奏。
她闭上眼睛,放开了自己的精神屏蔽。她不再去抵抗那股庞大的负面情绪,而是选择,去接纳它,去感受它。
她感受到了精灵战士为了守护家园,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不甘。
她感受到了魔族士兵在嗜血的欲望驱使下,最终倒在异乡的迷茫。
无论是精灵,还是魔族,在死亡面前,他们都是平等的。他们都曾是鲜活的生命,都有着自己的执念。
战争,没有真正的胜利者。
一种深沉的、跨越了种族的悲悯,在艾莉西亚的心中油然而生。她想起了自己还是艾伦时,为了保护妹妹玛乔丽,在魔族面前挺身而出时的那种决绝。她也想起了,在潮汐之城,那些因为帝国的威压而惶恐不安的子民。
守护与被守护,侵略与被侵略……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对立。
而她的力量,是“同谐”。
艾莉西亚睁开了眼睛,那双天蓝色的眼眸中,不再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如同深海般的、包容一切的宁静。
她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琴弦上。
她没有弹奏那些激昂的、充满力量的战歌,也没有弹奏那些轻快的、象征生命的曲调。
她弹奏的,是一首她从未对任何人弹奏过的曲子。那是她还是艾伦时,在一个孤独的雨夜,为自己那无法掌控力量的、自卑的过去,所谱写的一首送葬曲。
曲调空灵、悲伤,又带着一丝淡淡的、释怀的慰藉。
《安魂曲》。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周围狂暴的负面情绪,猛地一滞。
琴声没有强大的净化之力,也没有磅礴的生命能量。它就像一阵温柔的晚风,轻轻地拂过这片喧嚣了数千年的古战场。
它在说:我听到了你们的痛苦。
它在说:我理解你们的不甘。
艾莉西亚的歌声,也随之响起。她唱的不是任何一种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由情感构成的音节。
她的歌声,与琴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歌声化作了无数柔和的、水蓝色的光点,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同夏夜的萤火虫,飘向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光点,没有去驱散怨念,而是轻轻地融入了其中。
它们像一位母亲,在轻抚自己受伤的孩子。
它们像一个朋友,在倾听同伴临终的遗言。
狂暴的负面情绪,在这温柔的歌声中,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它们不再是充满攻击性的尖啸,而是变成了低低的、委屈的呜咽。
艾莉西亚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幻象。
但这一次,不再是血腥的战场。
她看到一个年轻的精灵战士,放下了手中的断剑,回头望向绿冠城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对家人的思念。
她看到一个魔族士兵,身上的黑气散去,露出了他原本年轻而迷茫的脸庞,他想起了自己远在魔界的、贫瘠的故乡。
战争的残响,在这一刻,被唤醒了它们作为“生命”时的、最本真的情感。
艾莉西亚的歌声,渐渐变得温暖而明亮。
它在说:一切都结束了。
它在说:安息吧。
那些呜咽声,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的、宁静的叹息。
空地上,那些疯狂蠕动的红色苔藓,停止了扩张,它们身上的血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重新变回了嫩绿色。
树木上那些如同血液般的汁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透明色。
整个泣血林,正在重获新生。
艾莉西亚的指尖,拨动了最后一个音符。
曲终,万籁俱寂。
只有风,吹过新生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像是一句句无声的感谢。
艾莉西亚缓缓地站起身,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无比明亮。
她知道,她做到了。她用自己最本真的、属于“艾伦”的那一部分,与水神的力量相结合,完成了一场跨越生死的救赎。
当她抱着琴,走出泣血林时,在外焦急等待的黛茉和精灵们,全都惊呆了。
他们看到,在艾莉西亚的身后,那片原本如同地狱般的血色森林,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充满了宁静与祥和的、崭新的绿林。
阳光穿过枝叶,洒在艾莉西亚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那一刻,她在所有人眼中,宛如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