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长风高原的温度骤然下降。但在逐风者部落的营地中央,一堆巨大的篝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也照亮了族人们洋溢着笑容的脸庞。
部落的晚宴,没有绿冠城精灵们的精致和优雅,却充满了粗犷而热烈的生命力。巨大的烤架上,整只的禽鸟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火焰里,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大陶锅里,炖煮着土豆、胡萝卜和一些艾莉西亚叫不出名字的根茎植物,热气腾腾。族人们人手一个大木碗,盛着醇厚的、酸中带劲的发酵奶酒,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气氛豪爽而快活。
艾莉西亚被安排在赫尔加长老的身边,这是最尊贵的客人才有的待遇。凯丹就坐在她的另一边,他时不时地会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感激。他话不多,但会主动为艾莉西亚的碗里添上烤得最嫩的肉。
“尝尝这个,这是风驼兽的里脊肉,我们部落里最好的猎手才能捕到。”凯丹说着,将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肉放进艾莉西亚的碗里。
“谢谢。”艾莉西亚尝了一口,肉质紧实,带着一种独特的野性风味,非常好吃。
酒过三巡,一位年长的部落长者,抱着一个用兽皮和兽骨制成的古怪乐器,走到了篝火旁。他开始用一种苍凉而悠远的调子,吟唱起部落的史诗。
艾莉西亚认真地听着。赫尔加长老在旁边为她低声解释。这首《风与鹰之歌》,讲述了逐风者的祖先,如何在残酷的高原上,追随着风的指引,寻找水源和牧场。讲述了他们如何与天空的霸主——天鹰,从最初的对立,到后来结为伙伴,共同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的故事。
歌声时而高亢,如同掠过山巅的狂风;时而低沉,如同峡谷深处的呜咽。艾莉西亚仿佛能看到,那些古老的逐风者,骑着马,在广袤的高原上迁徙,与风雪搏斗,与野兽厮杀,充满了坚韧不拔的生命力。
这和精灵族的史诗,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如果说精灵的史诗是关于诞生与守护的田园诗,那么逐风者的史诗,就是一部关于生存与征服的英雄赞歌。
然而,就在宴会的气氛达到高潮时,一阵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热烈的氛围。
“唳——!”
一声尖锐而凄厉的鸣叫,从营地边缘的鹰架上传来。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同样充满了焦躁和不安的鹰唳声响了起来。
篝火旁的族人们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纷纷朝着鹰架的方向望去。负责照料天鹰的驯鹰人们,立刻跑了过去,试图安抚那些躁动的圣鸟。
“怎么回事?”
“天鹰们为什么突然这样?”
赫尔加长老也皱起了眉头,站起身来。艾莉西亚跟着她,一起走到了鹰架旁。
只见那些平日里神骏而高傲的天鹰,此刻全都显得焦躁不安。它们不停地扑腾着翅膀,用喙啄着架子,对着被薄云遮蔽的夜空,发出阵阵凄厉的哀鸣。它们的羽毛倒竖,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恐惧。
“长老,不行啊!它们完全不听我们的!”一名驯鹰人焦急地对赫尔加说,“我从来没见过它们这个样子,就像……就像是看到了天敌一样!”
另一名驯鹰人检查了一下鹰的食槽和饮水,摇了摇头:“食物和水都没问题,它们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天鹰是部落的伙伴和眼睛,如果它们出了问题,对整个部落都是巨大的打击。
艾莉西亚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她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
就在天鹰开始鸣叫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空气中,那股纯粹的风元素之力,似乎被什么东西污染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带着腐朽和绝望意味的负面能量,虽然极其微弱,却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在风中悄然蔓延。
这股气息,和当初在绿冠城,引爆了泣血林的那块陨石所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有几分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它更加飘忽,更加难以捕捉,仿佛只是一段扭曲的“信息”,一个充满了恶意的“念头”,被风携带着,飘到了这里。
天鹰们感觉到的,就是这个。它们作为天空的精灵,对风的变化最为敏感。这种精神层面的污染,对它们来说,就像是无法摆脱的噩梦。
“它们不是生病了。”艾莉西亚睁开眼,对赫尔加长老说道,“它们是……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赫尔加不解地问,“高原上,没有什么能让天鹰群感到害怕。”
“是一种我们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它在风里。”艾莉西亚努力组织着语言,“一种……不干净的‘声音’。它们听到了,所以才会这样。”
赫尔加长老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艾莉西亚知道,光靠解释是没用的。她想起了在泣血林,她用琴声安抚那些战争亡魂的经历。也许……
“长老,”她鼓起勇气,主动提议道,“也许……我能尝试安抚它们。我能让它们听见别的声音,一个更温柔的声音。”
凯丹在一旁听着,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安抚?我们驯鹰人几代人传下来的法子都没用,你一个外人……”
“让她试试。”赫尔加长老却打断了凯丹的话。她那双睿智的眼睛,似乎从艾莉西亚的身上,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得到了许可,艾莉西亚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向那些依旧在躁动不安的鹰群。
她没有拿出鲁特琴,那太引人注目了。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离鹰架不远的地方,在所有族人或怀疑、或好奇的注视下,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她哼唱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圣咏叹,也不是什么蕴含强大力量的咒语。那是一首非常古老、非常简单的摇篮曲。是水神塞西莉娅的记忆中,她的姐姐,冰神艾琳娜,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宁静的夏夜,为她哼唱过的曲子。
曲调空灵、宁静,带着如同月光般温柔的抚慰之力。
艾莉西亚的歌声,融合了水神“同谐”的神权,与周围的万物产生了共鸣。它没有去强行驱散那股污秽的气息,而是像一层温暖的水幕,轻柔地将鹰群包裹了起来,隔绝了外界的恶意。
她的歌声在说:别怕,有我在这里。
她的歌声在说:那可怕的声音,已经走远了。
她的歌声在说:睡吧,安心地睡吧。
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狂躁不安的天鹰,渐渐地停止了扑腾和鸣叫。它们歪着头,用那双金色的眼眸,好奇地看着这个正在唱歌的银发少女。歌声中那股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善意和安抚,是任何生灵都能感受到的。
它们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倒竖的羽毛,也重新变得平滑。
最终,那头最为神骏、也最先开始鸣叫的白色天鹰“云影”,收起了翅膀,从鹰架上轻轻一跃,安静地落在了离艾莉西亚不远处的一个空架子上。它歪着头,用那双清澈的金色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眼神里不再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亲近。
其他的天鹰,也都有样学样,纷纷安静了下来,有的开始梳理羽毛,有的甚至闭上了眼睛,仿佛真的要睡着了。
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片寂静。所有的逐风者族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篝火的火光,映在艾莉西亚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歌声还在继续,轻柔得如同梦呓。那一刻,她在所有人的眼中,不再只是一个来自远方的尊贵客人。
凯丹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他看着那个被鹰王“云影”主动亲近的少女,心中的那点怀疑,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和敬畏。
赫尔加长老拄着拐杖,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风中时,艾莉西亚停下了歌声。她对着赫尔加长老,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
“长老,”凯丹快步走到赫尔加身边,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她……她真的做到了!她和圣鹰说话了!”
赫尔加长老没有回答凯丹,而是缓步走到艾莉西亚面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孩子,看来塞拉菲娜圣女没有说错。”
她伸出干枯的手,轻轻地放在艾莉西亚的肩膀上。
“你不仅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你……还拥有一颗能与万物沟通的心。风中的确有阴影在低语,而你,似乎是唯一能听懂它,并安抚它带来的伤痛的人。”
赫尔加长老的目光,望向了远方漆黑的夜空。
“明天,让凯丹陪着你。去吧,去找到那阴影的源头。逐风者,将是你最可靠的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