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艾莉西亚在这种时候,拿出来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把看起来脆弱又华丽的琴,凯丹的眼睛都瞪大了。
“艾莉西亚大人,现在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因为艾莉西亚已经抱着琴,从巨石后面走了出去。
那几头被污染的风狼,立刻就发现了她。它们放弃了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商人,转过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嘶吼,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这个新的目标。
在它们眼中,这个银发少女身上散发出的纯净生命气息,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灯,充满了诱惑。
“嗷呜!”
一头离得最近的风狼,率先发动了攻击。它四肢发力,化作一道灰色的闪电,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艾莉西亚的喉咙咬了过来。
凯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就想搭箭射击。
然而,艾莉西亚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那头扑到半空中的风狼,身体猛地一僵,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哀嚎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眼神中的疯狂和暴戾,却消退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和迷茫。
艾莉西亚没有停下。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一段空灵而悲伤的旋律,从她指尖流淌而出。
正是那首《安魂曲》。
这首曲子,她曾用来安抚泣血林中沉睡了千年的亡魂。此刻,用来对付这几头被浅层污染、心智变得狂暴的野兽,更是绰绰有余。
琴声没有攻击性,也没有净化之力。它就像一阵温柔的清风,拂过这些风狼狂躁的心灵。它在告诉它们:安静下来,你们的痛苦,我感受到了。
其他几头正准备扑上来的风狼,也都停下了脚步。它们焦躁地在原地打着转,似乎在挣扎。它们嗜血的本能,正在被这股温柔的力量,一点点地瓦解。
艾莉西亚一边弹奏,一边缓缓地向前走去。她的歌声,也随之响起。那不是任何一种语言,而是纯粹由情感构成的音节,与琴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柔和的、水蓝色的光点,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同无数飞舞的萤火虫,轻轻地落在那些风狼的身上。
光点融入它们身体的瞬间,风狼们眼中的红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它们喉咙里的嘶吼,也变成了低低的、委屈的呜咽。它们想起了自己还是普通的野兽时,在高原上自由奔跑的快乐,想起了在巢穴里等待喂食的幼崽。
那股被强加的、来自深空的暴戾和杀戮欲望,正在被它们自身的本能和情感所覆盖、稀释。
凯丹在后面已经完全看呆了。他张着嘴,握着弓,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座雕像。他这辈子,都从没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象。不用刀,不用箭,只用歌声和琴声,就能让狂暴的魔化野兽变得温顺?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艾莉西亚走到了那几头风狼的中间。它们非但没有攻击她,反而像是见到了母亲的幼崽,纷纷低下头,用脑袋去蹭她的腿,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咕噜声。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头最先攻击她的风狼的头顶。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艾莉西亚的手心。
污染,被彻底驱散了。
“好了,都回家去吧。”艾莉西亚轻声说道。
那几头风狼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跑进了远处的山坳,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这时,凯丹才如梦初醒。他快步跑到那个商人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
“还有气!伤得很重,但没有生命危险!”凯丹惊喜地喊道。
艾莉西亚走了过去,从黛茉送给她的“生命锦囊”里,取出几片“月光草”,碾碎了,敷在商人的伤口上。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这……这是……”凯丹再次被震惊了。
“草神家族的草药。”艾莉西亚简单地解释了一句,然后问道,“这里离回音山涧还有多远?”
“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到了。”凯丹指着前方,“艾莉西亚大人,您……您刚才那个是……”
“一种安抚生灵情绪的曲子。”艾莉西亚不想过多解释自己的力量,“我们快走吧,这些风狼只是被污染的末端,源头肯定就在山涧里。”
凯丹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现在对艾莉西亚,已经不是尊敬了,而是近乎崇拜。
两人安顿好那个商人,继续上路。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回音山涧的入口。
一股阴冷、压抑的气息,从峡谷深处扑面而来。风在这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发出的不再是呼啸,而是无数细碎的、充满了悲伤和怨恨的低语。
山涧的入口处,散落着许多刻着名字的石头,凯丹说,那是“念风石”,是部落族人用来寄托对逝去亲人哀思的。这里,是逐风者部落埋葬英勇战士的“言灵之冢”,是他们的圣地。
“看来,污染源就在这里。”艾莉西亚的脸色变得凝重,“它污染了安息于此的英灵,利用他们的悲伤和怨念,放大了自己的力量。”
“那我们该怎么办?”凯丹握紧了手中的弓,“冲进去,把里面的东西抹杀吗?”
“不。”艾莉西亚摇了摇头,“他们是你们的先祖,是值得尊敬的勇士。我们不能用暴力去对待他们。”
她看着峡谷深处,那里的风,已经凝聚成了几个半透明的、不断扭曲的人形。那些,就是被污染的风元素和英灵怨念结合而成的“风魅”。
“我要做的,和刚才一样。”艾莉西亚再次抱起了鲁特琴,“去倾听,去理解,去告慰。”
她迈开脚步,独自一人,走进了那片充满了悲伤低语的山涧。
“艾莉西亚大人!”凯丹在后面焦急地喊道。
“待在外面,相信我。”艾莉西亚没有回头。
当她踏入山涧的一瞬间,无数充满了痛苦和不甘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涌向她的精神世界。那些风魅,也发现了她这个入侵者,发出一阵尖啸,朝她扑了过来。
艾莉西亚的眼神平静如水。她找了一块平坦的念风石坐下,将鲁特琴横放在膝上。
她的手指,再次落在了琴弦上。
这一次,她弹奏的,不再是单纯的《安魂曲》。她将琴声的音律,与山涧中那特殊的回声环境,巧妙地结合了起来。
每一个音符,在山涧的岩壁间来回传递,被放大,被重叠,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琴声仿佛在与那些古老的英灵对话。
它在说:我听到了你们的悲鸣,勇士们。
它在说:我理解你们守护家园,却战死沙场的遗憾。
它在说:但是,你们的牺牲没有白费。你们的后代,依旧自由地生活在这片高原上。他们继承了你们的勇气,他们没有忘记你们。
那些扑过来的风魅,动作猛地一滞。它们狂暴的攻击性,在这宏大而温柔的共鸣曲中,渐渐减弱。它们不再是无意识的怨念聚合体,而是开始恢复了一丝属于“英灵”的清明。
它们停在艾莉西亚的周围,扭曲的身体渐渐变得平和。它们静静地听着,仿佛在聆听一场迟到了千百年的葬礼。
艾莉西亚的琴声,渐渐变得高亢、激昂。
它在说:安息吧!你们的战斗已经结束!
它在说:放下执念,回归风的怀抱!这片高原,将永远铭记你们的功绩!
山涧中的风,停歇了。
那些风魅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它们不再扭曲,而是化作了一缕缕最纯净的清风,亲昵地萦绕在艾莉西亚的身边,仿佛在表达着最后的感谢和告别。
最终,所有的风魅都消散了,回归成了最纯粹的风元素。
山涧深处,一块被黑色粘液污染的、散发着微弱邪恶气息的水晶,暴露了出来。那应该就是污染的源头,“寂静水晶”,原本是用来让英灵安眠的圣物。
艾莉西亚走上前,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团柔和的水光。水光覆盖在水晶上,将上面残留的最后一丝污秽,彻底净化。
曲终,山涧里万籁俱寂。只有一股清新的、带着感激意味的微风,轻轻吹过。
凯丹在外面,目睹了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早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又似乎无处不在的声音,在艾莉西亚和凯丹的耳边同时响起。
“哎呀呀,真不错嘛。居然没有像小伊索那样想着把整个山涧都冻起来,也没有像小艾娜那样想着把它给炸掉。风啊,就是喜欢懂得倾听,而不是一味征服的人呢。”
艾莉西亚心中一动,猛地抬起头。
只见峡谷上方,一个穿着宽松白袍的银灰色长发少女,正慵懒地躺在一片由风托举的、如同吊床般的云朵上,晃悠着一双光洁白皙的脚丫,笑盈盈地看着她。
正是风之圣女,塞拉菲娜·西奥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