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休息后，结合他白天遭遇袭击的经历，云毅现在需要锻炼身体以及迫切需要改变他这引人注意的相貌。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穿越前的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大学生，顶多算清秀。但这具十四岁的身体，骨架纤细，皮肤在营养不良下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眉眼轮廓柔和得甚至有些模糊了性别界限。在这个充斥着汗臭、肌肉和生存挣扎的贫民窟里，他确实像垃圾堆里混入的一小块细瓷。
“小沃，给我一种能变丑的方法。”
“「数据库检索到多种化合物可暂时性改变表皮状态，诱导角质层增生、色素沉积或局部炎症反应，模拟疤痕或病变外观。副作用可控，可逆。所需基础材料：硫磺、腐殖土、铁锈微粒、常见藤蔓植物汁液…此环境可获取概率：92%。」”
目标明确。云毅忍着全身的酸痛爬起来，像一头受伤后急于舔舐伤口的小兽。他需要伪装，需要一副融入这片泥沼的甲壳。
风暴之眼群岛的“金属坟场”，是群岛边缘一片被海浪不断冲刷的巨大滩涂，也是贫民窟重要的“资源回收站”。这里倾倒的废料、报废的魔法构装体残骸、沉船的碎片，甚至某些禁忌实验的失败品，都被时间、盐水和魔力侵蚀冲刷，扭曲缠绕成一片望不到头的、散发着浓烈铁腥味的钢铁丛林。
云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粘稠的黑泥里，冰冷的污水没过脚踝。巨大的残骸半埋在泥中，锈迹如同凝固的血迹；奇形怪状的金属残骸上，残留着黯淡的符文刻痕。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铁锈味、臭氧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这里既是垃圾场，也是末日的纪念碑。
「检测到目标元素：高浓度氧化铁微粒（铁锈），富含硫化物及有机腐殖质的淤泥。」小沃的声音实时响起，「前方十一点方向，七米处，腐烂藤蔓覆盖的金属板下方，存在稳定硫磺残留。」
云毅拨开黏腻滑溜的腐烂植物，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刮取附着在锈蚀金属板缝隙间的黄色粉末和颜色深沉的污泥。他又在几株颜色灰败、叶片边缘焦黄的坚韧藤蔓上，费力地挤出带着刺鼻气味的浑浊汁液。最后，他从一根巨大、布满蜂窝状锈蚀的铜管上，刮下厚厚一层红褐色的铁锈粉末。材料集齐。
他找到一个相对干燥、被巨大废弃船体肋骨遮蔽的角落。按照小沃精确指示的比例，将硫磺粉、腐殖泥、铁锈粉和藤蔓汁液混合在一个捡来的、边缘豁口的破陶碗里。再加入几滴昨夜积攒的雨水。
「搅拌力度：中等强度，持续一百二十秒。确保氧化还原反应充分进行。」小沃的声音如同最严谨的实验室助手。
混合物在搅拌中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深褐色膏体，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云毅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用手指挖起一大坨，开始用力涂抹在自己的脸颊、额头、鼻梁和脖颈暴露的皮肤上。膏体冰冷粘腻，带着细微颗粒的粗糙感。涂抹时皮肤传来轻微的刺痛和灼热感，仿佛无数细小的蚂蚁在啃噬。
「表皮接触反应正常，局部微循环加速，角质层刺激生效。」小沃报告着生理指标。
当最后一处皮肤被覆盖，云毅看着破陶碗里破碎浑浊的水面倒影。水面晃动，映出一个满脸覆盖着丑陋深褐色硬痂、皮肤浮肿、扭曲变形的人影，像被滚烫的沥青泼过，又像是生了极其恶心的皮肤病。原先柔和的五官轮廓被彻底破坏，只留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丑陋的“面具”下显得格外锐利和明亮。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他强迫自己压下。这副模样，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寒。
伪装还未完成。他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垃圾山。很快，他锁定了一件被遗忘在锈蚀管道下的长袍。它原本的材质似乎并不差，像是某种耐磨的帆布，但此刻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油污和泥点，好几处撕裂的口子边缘都磨损得起了毛边，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汗酸味。他毫不嫌弃地拽出来，抖落上面的虫子和碎渣，裹在身上。宽大的袍子遮住了他纤细的身形，兜帽拉低，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涂抹着丑陋药膏的下巴轮廓。他佝偻起背，试着走了几步，像一个饱经风霜、沉默阴郁的流浪工匠或者拾荒者，彻底融入了这片钢铁坟场的背景色里。
夜幕再次降临，雨水又淅淅沥沥地敲打着云毅藏身的屋顶。身体的疲惫暂时压倒了内心的惊悸，他蜷缩在相对干燥的角落，裹紧那件散发着异味的长袍。闭上眼睛，他开始尝试梳理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
过程如同在浓雾弥漫的沼泽中摸索，费力且收获寥寥。“云毅”这个名字，来源于襁褓里一块褪色的布片。关于父母，只有一双模糊不清、带着浓郁恐惧和决绝神情的眼睛，在某个混乱的雨夜将他塞进一个黑暗潮湿的角落的画面。接着就是漫长的漂泊、饥饿、寒冷，以及孩童在底层挣扎求存所经历的无数恶意与卑微。记忆里充斥的是馊掉食物的味道、拳打脚踢的疼痛、阴冷潮湿的角落和永远填不饱的肚子。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风暴之眼群岛由大大小小几十个混乱的岛屿组成，是海盗、逃犯、奴隶贩子、异族流亡者、投机商人的乐园，名义上被几个大海盗团和本地商会控制，但实际混乱不堪；这里有种叫“魔晶”的石头是硬通货；有强大的魔法师和战士；以及……原主最深刻的恐惧，来源于一个带着章鱼刺青、喜欢用带倒刺鞭子的奴隶贩子……
没有系统化的知识，没有对这个辽阔世界的认知，甚至对这个群岛本身都了解得支离破碎。这具身体的主人就像一个在黑暗森林边缘挣扎求存的小虫，视野所及，只有眼前方寸之地的危险。
“信息…是生存的基石，更是力量的源泉。” 云毅在黑暗中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了昨夜的迷茫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我需要地图，需要情报，需要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金手指小沃是强大的引，但引擎需要方向和燃料。燃料是能量和资源，方向，则来自于对这个世界的深刻认知。
“看来只能去找那种人了吗。。。”
第二天的风暴之眼群岛主岛码头区，“咆哮海螺”酒馆像往常一样在午后就弥漫着喧嚣和汗臭味。劣质麦酒的气息、烤鱼（或许是某种可疑的肉类）的焦糊味、汗味、海腥味以及粗鲁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浑浊气浪。
云毅裹着他那件标志性的破烂长袍，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涂抹药物后显得粗砺丑陋的下巴和嘴唇。他低着头，佝偻着背，像一个真正的、孤僻的拾荒匠，谨慎地避开那些明显带着武器、眼神凶狠的酒客，目光在昏暗嘈杂的酒馆角落里搜寻。
目标很快锁定。在酒馆最角落、光线最昏暗、靠近后门（方便随时逃跑）的位置，一个人影几乎完全融入了阴影里。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曾经可能是学者长袍的男人，袍子上沾着洗不掉的油渍和酒渍。他头发花白油腻，胡乱地贴在头皮和额角，脸上刻满了风霜和失意的皱纹，眼神浑浊而麻木，面前只放着一杯几乎透明的、廉价得不能再廉价的麦酒。他偶尔会神经质地抬头快速扫视一下周围，一旦与任何凶狠的目光有所接触，又会立刻惊恐地低下头，缩起肩膀，仿佛想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云毅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的心跳，像个幽灵一样无声地挪了过去，在对面的破板凳上坐下。金属长桌油腻冰冷。
学者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身体微微后倾，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打听点事。” 云毅开口，刻意压低了嗓音，显得沙哑粗粝，配合他现在的伪装，毫无违和感。他伸出同样涂抹了药膏、显得粗糙黝黑的手指，将一小块东西推到对方面前。
那是一块掌心大小的、压得极其紧实的方块。颜色是纯净的浅黄色，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谷物清甜和烘烤焦香的气息。这是他昨夜在小沃指导下，利用从某个粮食店顺来的少量粗麦粉、混合了少量碾碎的坚果碎和一点点糖浆（用捡到的野果熬制），再用有限的工具反复压制烘烤出来的“压缩饼干”。其纯净和密度，以及那诱人的香味，在这充斥着劣质食物的酒馆里，简直像一枚小型的香气炸弹。
学者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浑浊的眼底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饥渴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块小小的饼干上，双手下意识地在油腻的袍子上擦了擦。
“你…你要问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急切。食物，尤其是看起来如此“洁净”的食物，在这里比金币更直接动人。
“世界。” 云毅的声音透过兜帽传出，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地图，国家，那些…能决定人生死的力量等级，修炼的路子。你知道的，所有基础的东西。”
学者的目光在那块饼干和云毅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面孔（只能看到丑陋的下巴）之间来回扫视，贪婪最终压倒了一切疑虑。他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这个角落，然后猛地一把抓起那块饼干，像保护稀世珍宝一样紧紧攥在手心，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
“好…好！”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眼睛闪烁起一种久违的、属于知识分子的光芒，虽然这光芒里掺杂了太多落魄和无奈。“你想知道‘常识’？呵…在这鬼地方，常识就是狗屁！不过…我以前，在金穗帝国，‘金色麦浪’学院…教过历史…和基础理论…”
他开始讲述，声音低沉而快速，带着一种将腹中书卷兑换成生存物资的迫切感。他蘸着酒水，在油乎乎的桌面上勾勒出扭曲的线条。
“看…这里，风暴之眼群岛，我们待的臭水沟，在无尽海的这个地方…东西南北…看这几个大的…”他用指尖点了几个位置，“北边，是金穗帝国，那些该死的贵族老爷们的安乐窝，遍地都是麦田和金矿…往西，无尽的沙漠与火山旁，是赤岩帝国，一群肌肉比脑子发达，只知道战斗的嗜血怪物。。。我说的不止人类，因为那里的兽族也是一模一样。东边，是银辉联邦，那边是该死的商人聚集地，富得流油。还有精灵的暮光森林，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傲慢家伙们！南边最可怕，是无尽的诅咒沼泽和荒原，传说里面藏着失落古国和各种怪物…” 桌面上的水渍地图简陋无比，却第一次在云毅心中勾勒出这个庞大世界的模糊轮廓。
“决定生死的…力量？” 学者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敬畏，“八级阶梯！从低到高:萌芽级， 感知能量存在。 溪流级， 稳定操控单一能量。比如能水属性法师可以放个水球。再就是磐石级，能量具象化。接着是裂风级，这就是个分水岭：元素衍生。比如火可以转化为爆炎。第五个等级，炬火级，标志就是领域雏形。在接着是辉光级。能量质变：比如元素融合环境，沙漠中召唤熔岩河，再比如精神意识离体。再往上…据说还有‘谕令’、‘界域’…那就不是我们能想象的了。”
“修炼？” 学者嗤笑一声，带着自嘲，“有钱有势的贵族老爷，从小泡在魔药里，有高阶导师手把手教！魔药师、卷轴师、炼金师…这些都是他们的特权！我们这种人？哼，除非天生亲和力极强，否则连感应‘醒种’都难！没有财力，连一块魔能晶都用不起…魔法学院？那是给贵族镀金的地方！除了那个环海星枢学院，不过想进那里简直是万里挑一。” 他的话语充满了底层人对阶级壁垒的绝望控诉。
“至于风暴之眼，也就是这里，风暴城…” 他压低声音，带着恐惧，“这里是法外之地，力量就是一切！海盗头子、大商会的护卫长、暗影里的杀手…可能藏着‘裂风’甚至‘炬火’级的怪物！他们是群岛的影子皇帝！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云毅，似乎猜到了什么。
信息如同洪流，冲击着云毅的认知。国家对立，阶级森严，力量至上，弱肉强食。这个魔法世界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底色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够了。” 云毅突然出声打断了学者意犹未尽的、夹杂着个人怨恨的抱怨。他已经得到了基础骨架。 他站起身，破旧的长袍下摆扫过肮脏的地面，不再看那学者一眼，转身走向嘈杂的酒馆大门。
冰冷的雨丝再次飘落，带着群岛特有的咸腥。云毅拉低了兜帽，将那张丑陋的“面具”更深地藏进阴影里，快步离开了喧嚣的码头区，走向贫民窟更深处的迷宫。
他脑中飞快地整理着学者的信息，与小沃数据库里那些超越时代的科技蓝图交织碰撞。
「信息整合完毕。」小沃的声音适时响起，「世界框架初步建立。宿主当前目标优先级修正：1. 建立基础生存保障与隐蔽据点（安全屋）；2. 稳定获取初始能量源（魔晶/稀有金属）用于数据库修复及基本制造；3. 获取基础工业原料（金属、木材、燃料）；4. 发展可控初始武装力量（建议优先级：无人机侦查单位>基础防御设施>单兵武器）。」
“第一步，是‘隐藏’和‘积累’。” 云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坚定。他需要更低调，更隐蔽地扎下根。
他没有直接返回之前的破屋檐。那个地方经过昨夜，已不再安全。他的脚步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最终停在了一片被巨大废弃仓库阴影笼罩的角落。这里堆满了锈蚀的金属桶和断裂的木板，空气污浊，视野极差，但胜在偏僻，头顶还有仓库延伸出的破旧雨棚能勉强遮雨。
他靠着一个冰冷的金属桶坐下，小心地从破烂长袍的内衬里，又摸出两块更小的压缩饼干。这是他的储备粮。他掰下极小的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谷物的微甜在口腔里弥漫开，提供着简单的热量和安慰。
巷口传来细微的响动。云毅瞬间绷紧身体，手指悄然握住了藏在袖口里的手枪。阴影里，两个瘦小的身影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是常在附近游荡的流浪儿，一个缺了门牙的小男孩和一个头发枯黄纠结的小女孩，他们脏兮兮的脸上，眼睛死死盯着云毅手中那剩余的大半块饼干，充满了令人心碎的饥饿光芒。
云毅的动作顿住了。他琥珀色的眼睛隔着兜帽的阴影，看着那两个孩子。学者口中那森严的等级壁垒、贵族老爷的奢靡、底层挣扎的绝望…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化成了眼前这两双写满饥饿的眼睛。手中的饼干，在冰冷的雨里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和香气。此刻的他突然明白了，前世那些可歌可敬的人为什么愿意去付出一切完成自己的理想。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手中剩余的饼干掰成了两半，朝着两个孩子藏身的阴影方向，轻轻抛了过去。
两块小小的饼干落在湿漉漉的泥地上。
两个孩子像受惊的小兽，瞬间扑出，抓起地上的食物，又飞快地缩回阴影里，随即传来压抑不住的、狼吞虎咽的声音。
云毅靠在冰冷的锈桶上，闭上眼睛。雨水敲打着头顶的破铁皮，发出单调的乐章。胃里有了些许食物，身体依旧疲惫不堪，但某种东西，如同被雨水浸润的种子，在贫瘠的土壤深处，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