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泼墨般吞噬天际,墨色雨点带着某种执拗的韵律倾泻而下,将天地连成湿漉漉的一片。
威洛薇蜷缩在停滞的马车里,车轮深陷泥泞,那两匹曾拉车的马早在两天前抵达这片废墟时便化作雾气消散,只留下这破败的囚笼。
她百无聊赖地唤出那片半透明的属性面板,目光落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新增加护上:【墨雨】——由异常躁动的水元素汇聚而成,沐浴此雨,有助于魔力的恢复和增加微量的水元素亲和。
这行文字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牌,在她眼前闪烁不定,时而凝实,时而涣散,仿佛某个至高存在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开关。
“真是……连天气都这么不靠谱。”她低声咕哝,伸手探出车窗。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密集的雨滴在即将触碰到她指尖的瞬间,竟像躲避瘟疫般猛地拐弯,划出违背常理的弧线,狼狈地摔碎在车辕上。
这不是恩赐,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拒绝,威洛薇索性跳下马车,无形的屏障随之移动,她所到之处,雨水退避,汇聚的溪流也像拥有意识般悄悄改道,为她让出一片诡异的干燥。
寒意却无视这拒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她打了个哆嗦,逃回车厢,用力裹紧单薄的衣物。
这场雨唯一慷慨馈赠的,只有这刺骨的冰冷,车顶噼啪作响的雨声成了单调的催眠曲,她靠着厢壁,在饥饿与疲惫的双重压迫下,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
震耳欲聋的雷鸣撕裂了寂静,刺目的电光将车厢内部照得惨白。威洛薇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惊坐而起,心脏狂跳不止。
“吵死了……”她揉着惺忪睡眼,抱怨声被腹中传来的剧烈轰鸣打断,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胃。
她叹着气钻出马车。夜色如墨,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某种焦糊的气味。借着惨淡的月光,她熟门熟路地走向废墟边缘那几棵孤零零的苹果树。
“又是苹果,难道这个世界只有这种水果吗?”连续两天以苹果果腹,她现在看到这红艳艳的果子就感觉牙酸。
摘了几个看起来还算饱满的苹果,在她破旧的衣襟上随意擦了擦。她张大嘴,做了几次心理建设,那口苹果却始终没能咬下去。就在她心一横,准备强行吞咽的刹那——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马车方向炸开,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巨锤,将她整个人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地面上,火辣辣的疼。
“呃……我的骨头……”她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回头望去,心脏瞬间冻结。
原本停驻马车的地方已化作一片火海,跳跃的烈焰将废墟映照得如同白昼,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竟像被无形之力从中劈开,分出一条通道。几个被热浪扭曲的人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使者,从中缓缓走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威洛薇立刻伏低身体,借助残垣断壁的阴影,手脚并用地向后匍匐移动,尽可能减少声响,她听见那边传来尖锐的争吵声。
“人呢?你不是说她就在这里吗?”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透着一股不耐烦的戾气。
“大姐头,情报显示她的马车确实停在此处……这‘墨雨’干扰了追踪法术……”一个男声怯生生地辩解。
“废话少说!她刚觉醒不久,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趁现在把她找出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女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尖利,“记住,我们的目的是【魔女之心】!”
“是!”周围响起几声应和,杂乱的脚步声开始向四周扩散。
魔女之心?那是什么?但是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索性不再听,而是趁着搜索者尚未合围,朝着记忆中的下坡路发足狂奔。那里下面是一片茂密的黑色森林,只要能逃进去……
就在她即将冲下斜坡的瞬间,一道锐利的破空声袭来!
噗嗤!
剧痛像是烧红的铁钎,沿着手臂的神经直窜脑髓,威洛薇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废墟边缘显得格外刺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她的脑子却在疼痛的浪潮里异样地清醒。
她看着那柄将自己右手臂彻底贯穿、并深深钉入泥土的匕首,匕首的柄部还在微微颤动,显示着投掷者精准而冷酷的力量。
“不用尝试了,小老鼠,这把匕首带有禁锢附魔,你是逃不掉的。”
那个从树上跳下来的黑袍蒙面男子,声音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不紧不慢地走近,他的身影在马车燃烧的余光映照下,拉出扭曲的长影,将威洛薇笼罩其中。
威洛薇没有回答,她的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她尝试拉动手臂,回应她的只有一阵更剧烈的、几乎让她晕厥的抽搐。
完了,这只手暂时废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冰冷的机器,评估着现状:追兵正在合围,马车被毁,唯一的退路是前方的森林斜坡,但自己被钉死在这里,成了瓮中之鳖。
那个被称为“大姐”的女人声音里的焦躁和杀意不容置疑,他们要找的是“魔女”,或者说,和魔女有关的某种东西——虽然威洛薇此刻还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绝对不是为了请她喝茶。
“说话啊,吓傻了吗?”蒙面男子在她面前蹲下,露在面罩外的眼睛打量着威洛薇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到恐惧和哀求。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以及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令人不安的计算神色。
威洛薇的大脑疯狂运转,挣脱匕首?不可能,钉得太深。求饶?对方摆明是来取命的,毫无意义。等待救援?在这个鬼地方,唯一的“熟人”可能就是那两匹不告而别的魔法马,指望它们不如指望天上再下一场墨雨把这些人冲走。
选项一个个被排除,剩下的唯一生路,残酷得让她自己都感到一丝寒意。
必须离开这个被钉住的位置,立刻,马上。
她想起了行李箱里那本破旧笔记上的只言片语,关于自己的生命力低于常人,也想起了自己属性面板上那可怜的【活力】属性——虽然只加了一点,但总比没有强,或许,或许能撑住?
“我……”威洛薇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吸引了蒙面男子的全部注意力。她故意让眼神涣散,显出濒临昏迷的脆弱感。“我的手……好痛……救救我……”
男子发出一声嗤笑:“救你?放心,等下就不会痛了。”他伸出手,似乎想确认匕首是否牢固,或者只是想近距离欣赏猎物的绝望。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匕首柄的刹那,威洛薇动了!她用未被固定的左手猛地撑地,腰腹核心爆发出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力量,整个身体以被钉住的右手为轴心,狠狠向上、向前翻滚!这不是为了拔出匕首,而是利用全身的重量和旋转的力道,去对抗那贯穿骨骼和肌肉的利刃!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混合着撕裂和折断的闷响。那不是匕首松动的声音,而是她自己的腕骨在巨大的、自我施加的暴力下,硬生生断裂、分离!
剧烈的疼痛瞬间达到了顶峰,甚至超越了她神经能够承受的极限,眼前猛地一黑,世界变得无声且绚烂——那是痛觉超过阈值后大脑产生的诡异幻觉。
但在意识彻底湮灭前,她感觉到右手一轻,那该死的、将她与死亡锚定在一起的牵引力消失了。
她成功了。用一只手的代价,换来了身体的自由。
“什……?!”蒙面男子显然没料到这一出。他预想过反抗、求饶、甚至拼死一搏,但绝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果决地自残脱身。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那个纤细的身影已经带着喷溅的鲜血,如同脱缰的野狗般,朝着斜坡下的密林滚去。
威洛薇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的,只有断口处火烧火燎的剧痛和温热血浆不断涌出的触感提醒着她付出了什么。
她顾不上包扎,也顾不上回头,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身力气,连滚带爬地冲下斜坡,茂密的灌木和荆棘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但与断腕之痛相比,这些简直如同蚊虫叮咬。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声,盖过了身后传来的怒喝和迅速逼近的脚步声。
“抓住她!别让她进了黑森林!”是那个“大姐”尖锐的声音,充满了气急败坏。
黑森林?威洛薇脑中闪过这个名词,但无暇深思。她只知道,这片森林越浓密,地形越复杂,她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她一头扎进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中。
森林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阴森,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地面上盘根错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吸收了大部分声音。
威洛薇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在树木间穿梭,尽量选择最难行走的路线,试图摆脱追兵。
她的呼吸如同破风箱般急促,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处理伤口,否则不等追兵找到,她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瞥见了自己视野边缘的属性面板,除了生命值正在缓慢而持续地下降外,她注意到那个时隐时现的临时加护【墨雨】的图标,此刻竟然稳定地亮着,虽然颜色非常黯淡。难道说刚才那场雨虽然拒绝了她,但空气中弥漫的浓郁水元素依旧存在吗?她来不及细想,但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水元素……或许能用来止血?
她踉跄着找到一处被巨大树根形成的天然凹陷,勉强能藏身。撕下裙摆的内衬,试图包扎右腕那可怕的伤口。
鲜血不断涌出,让布料很快湿透。情急之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意念集中在那黯淡的【墨雨】加护上,试图引导周围空气中那些“拒绝”她的水元素。过程异常艰涩,就像在推动一扇生锈的、不愿为她打开的铁门。
但或许是因为濒死状态激发了什么潜能,或许是加护本身的那一丝“微量亲和”起了作用,她终于感觉到一丝微凉的、带着抗拒意味的能量,勉强附着在伤口表面,形成一层极薄极脆弱的水膜,暂时减缓了血液涌出的速度。
这微不足道的成功给了她一丝喘息之机。她蜷缩在树根深处,大口喘着气,听着远处传来的、搜寻者的咒骂和拨动灌木的声音。
“分头找!她受了重伤,跑不远!”
“大姐,这黑森林有点邪门,我们的感知被压制了。”
“怕什么!她现在是强弩之末,一定要拿到【魔女之心】!”
【魔女之心】?威洛薇屏住呼吸,虽然还不明白具体是什么,但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荒谬感涌上心头。她这个连魔力都操控得磕磕绊绊的冒牌魔女,竟然也因为这种听起来就很麻烦的东西被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