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洛薇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从咽喉到肺叶呼出一路带血的气体,残破的身体早已过了疼痛的阈值,反而陷入一种麻木的虚空,唯有那股彻骨的冰冷,正从断腕处和无数伤口的边缘,一寸寸地向心脏逼近。
死亡并非抽象的概念,它成了附骨之疽的寒意,是耳边越来越响的嗡鸣,是视野边缘不断收拢的暗影,她知道自己慢下来了,任凭意志如何嘶吼,双腿也如同陷在深及膝盖的泥沼中,每一步的迈出都耗费着仅存的生气。
‘快,再快一点……’这念头不再是激励,而是绝望的呓语。
身后不远处,枝叶被粗暴拨动的沙沙声,如同毒蛇爬过枯叶,紧追不舍,她甚至能嗅到风中夹杂着的、追兵身上那股混合着金属与汗水的冰冷气息。
求生的本能让她狠狠咬向自己的下唇,尖锐的痛感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意识,腥甜的血珠滴落,在下唇绽开一朵小小的血花,随即被她抿入口中。这短暂的清醒代价高昂,几乎抽干了她最后的气力。
就在这时,破空之声尖啸而至——咻!
一支黝黑的箭矢狠狠钉入她身旁的树干,尾羽因余劲而不停震颤,威洛薇的心脏骤停一拍,身体先于意识向侧前方扑倒。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她一脚踩上了一节看似无害、软塌塌瘫在地上的枯藤。
异变陡生!那藤蔓如同蛰伏的毒蛇猛然惊醒,带刺的躯体骤然绷紧、弹起,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拦腰抽在威洛薇身上。
“呃啊!”她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离地飞起,天旋地转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追兵猝不及防的惊怒叫骂。
紧接着,后背重重撞上什么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缓冲了部分力道,随即才滚落在地,腐叶的沉闷气息和泥土的腥味瞬间涌入鼻腔。
她蜷缩在潮湿的地面上,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涌上更多的腥甜,耳边传来后方追兵们的骚动,那暴起的藤蔓显然不止一条,它们如同狂舞的鞭子,暂时阻隔了通道,将追兵们困在了另一端。
咒骂声、劈砍声和藤蔓抽击空气的爆响声混杂在一起,竟形成了一道暂时的、嘈杂的屏障。
威洛薇贪婪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糟糕透顶,但此刻,追兵被阻,这短暂的喘息之机,是那诡异的藤蔓用敌我不分的方式为她争取来的。
她强撑着抬起头,打量四周,这里依然是那片被称为【黑森林】的诡异之地,但光线似乎更加晦暗,树木的形态也越发扭曲怪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旧书卷和陈年草药混合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她此刻正躺在一片厚厚的、异常柔软的苔藓上,这苔藓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萤光。
“真是……到了个不得了的地方。”威洛薇扯了扯嘴角,想露个自嘲的笑,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唇上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她尝试移动,却发现左腿一阵钻心的刺痛,可能是在刚才的撞击中扭伤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就是形容这种境况了。
她靠着背后一株布满瘤节的老树坐下,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右腕的断口,爷爷留下的神秘信件里提到的‘遗产’尚未见踪影,自己倒先成了残障人士,这买卖亏大了。
歇息了片刻,感觉恢复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力气后,威洛薇知道不能在此久留。
藤蔓能挡住追兵一时,挡不了一世,她必须利用这点时间,找到更安全的藏身之处,或者……找到一线生机,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片散发着微弱萤光的苔藓上。
这光虽然暗淡,但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却隐隐指引着一个方向——苔藓似乎沿着一条不易察觉的小径,向着森林更深处蔓延。
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跟着这点萤光碰碰运气。黑森林能压制感知,对那些追兵而言同样是障碍,这或许是她的优势。
打定主意,威洛薇忍着左腿的剧痛,扶着树干艰难站起,她折下一根相对顺手的树枝充当拐杖,一瘸一拐地,沿着那片断断续续的萤光苔藓,向森林深处挪动。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的冰冷和沉重感不断加剧,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凝固、倒下,周围的寂静令人窒息,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
走了不知多久,或许只有一刻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眼前的景象悄然发生了变化。树木变得更加高大、稀疏,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投下浓重的阴影。
而那些散发着萤光的苔藓、地衣和某些奇特的真菌却越来越多,它们附着在树干、岩石甚至垂落的藤蔓上,将这片区域映照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幽蓝世界。
空气中不知名植物的气味更加浓郁了。
在这片诡异的蓝光中,威洛薇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一些树木的根部,散落着些许被啃噬过的、散发着同样微光的蘑菇,断口还很新鲜。
她心中一动,放轻了脚步,更加警惕地观察。拐过一块覆盖着厚厚发光地衣的巨岩,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前方不远处,一株尤其巨大的、形态好似垂柳的怪树出现在眼前,它的枝条并非柳丝,而是无数柔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细丝,如同月光织成的瀑布,静静垂落。
而在这株“光柳”的树下,堆积着不少新鲜的、类似果核的细小残渣,旁边还有一小片用枝条拼凑成的简陋的“窝”的建筑。
有东西居住在这里!威洛薇的心跳陡然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微弱的希望。
这痕迹表明,这片死寂的森林里,并非只有追兵和她这个将死之人,还存在别的活物。这活物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至少,提供了一个变数。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棵光柳,尽量不发出声响。在那个简陋的“窝”旁边,她发现了几缕黏在树皮上的、亮蓝色的纤细绒毛,在荧光下闪着丝绸般的光泽,她伸出手指,极轻地触碰了一下,绒毛柔软而温暖。
就在她的指尖接触绒毛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拨动了她的心弦。
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回荡在意识深处——那是一种混合了化不开的悲哀、惊慌、警惕,以及一丝……好奇的情绪。
威洛薇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周围依旧寂静,只有发光植物营造出的梦幻般的静谧,是错觉吗?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还是……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几缕蓝色绒毛。
一个荒谬却诱人的念头浮现出来:这黑森林里居住的“东西”,或许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进行意念层面的交流?或者说,这片森林本身,就在影响着她的感知?
她思绪纷乱之际,那股冰冷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视野开始晃动,发黑的边缘急速扩大。
威洛薇知道,自己真的到极限了。她背靠着光柳冰凉而粗糙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那柔光枝条轻抚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紧紧攥着左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痛感维系着最后一丝清醒,不能晕过去,在这里失去意识,就等于宣判死亡。
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去捕捉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来自他者的情绪波动,仿佛那是茫茫黑暗中唯一可能存在的浮木。
追兵的声音似乎暂时远去了,或许是被这片更加诡异的发光林区所震慑,或许是迷失在了黑森林复杂的路径中。
但这喘息的时间不会太长,她必须做点什么。
威洛薇艰难地抬起左手,忍着一动就牵扯全身的剧痛,开始检查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物资”。除了那封染血的信和那张冰冷的属性面板卡片,只剩下腰间一个小小的口袋里的一点东西:几枚早已干瘪、不知名目的深紫色浆果。
真是穷途末路啊,她自嘲地想,连游戏里NPC的尸都摸不出像样的‘战利品’。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枚干瘪的浆果上,这浆果是之前逃亡途中,在一条泛着诡异磷光的小溪边摘的,当时饿得发昏,也顾不上有没有毒,囫囵吞了几颗,味道苦涩带着诡异的麻,剩下的这些本想留着应急,现在看来,怕是等不到“急”了。
她捻起一枚浆果,犹豫了一下吃,可能毒发身亡;不吃,肯定体力耗尽而死,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选个可能有点变数的。
她心一横,将几枚浆果全部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难以形容的苦涩和麻痹感瞬间充斥口腔,让她差点呕吐出来,但她强行咽了下去。
一股灼热感随即从胃里升起,缓慢地流向四肢百骸,虽然微弱,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丝那附骨之疽的冰冷。看来这浆果并非剧毒,或许还带着点刺激潜能的功效,只是这代价恐怕不小。
未开启的属性面板上闪过一行模糊的小字【未知毒素摄入,机体处于亢奋状态】,但很快又消失了。
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丝,连同那浆果带来的诡异暖意,让威洛薇的脑子活络了些,她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几缕蓝色绒毛和周围的环境上。
既然可能存在能够交流的本地“居民”,或许可以尝试表达善意,或者至少,表明自己并非入侵者。
她回想着爷爷信里一些晦涩难懂的句子,关于魔女血脉与自然万物存在的古老联结,虽然她一直觉得那是故弄玄虚的传说。
她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伸出左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再次触碰了一下光柳的树干,同时在心里努力勾勒出一种平和、无害、甚至是求助的意念。
我没有敌意……我需要帮助……只是暂避……
她一遍遍重复着这模糊的意念,如同最笨拙的祷告者。
起初,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森林死一般的寂静和发光植物恒定的幽光。
就在她快要放弃,认为那只是自己的臆想时,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蛛丝般纤细的触感,轻轻拂过了她的意识。
那触感里带着浓浓的好奇,还有一丝未能完全消解的警惕,但先前那股明显的惊慌已经褪去。
紧接着,威洛薇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一点极其微小的、如同星尘般的蓝色光点,从光柳茂密的枝条深处悠悠飘落,在她眼前盘旋了一周,然后缓缓向着某个方向飞去,飞出一小段距离后,又停下,仿佛在等待什么。
这是……指引?威洛薇怔住了。
是陷阱,还是机会?那蓝色光点与绒毛的颜色如出一辙。她看了一眼追兵可能出现的方位,又看了一眼那悬浮在幽暗中的、微弱却坚定的蓝色星光。
几乎没有更多犹豫,她再次撑起身体,拄着拐杖,跟随着那点飘忽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发光森林更深处,那未知的领域挪去。
这一次,脚下的路似乎好走了些,那些发光的苔藓自动汇聚成一条隐约的小径,而周围的怪异植物也仿佛有了灵性,微微挪动,为她让开通道。她不知道这星光会将她引向何处,是某个生物的巢穴,还是一处更危险的绝地?但在这片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森林里,这微弱的引路星光,已是她仅能抓住的、唯一像希望的东西。
她的意识在浆果带来的诡异暖意和身体濒临崩溃的冰冷之间浮沉,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