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周日晚上九点二十六分，地点为上午相遇的桥上。
与上午的灰蒙蒙不同，晚上的桥已经被一片漆黑包围，死寂之中只剩下点点滴滴的雨声环绕着。
少女背靠着桥栏，正对着给她打伞的青年，挽了一下耳边的发丝，颇有一种动人的美。
然而这一切对于苏琦来说都毫无意义。
他是来看少女的死亡的，准确来说，是看她跳河的。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在数个轮回之中他已经多次看到过少女翻越栏杆从桥上跳下去，只是这一次距离尤其的近而已。
他还是这么近的目睹别人的死亡。
在安静的雨幕之中，少女看着他，眼眸明亮。
“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苏琦想了想。
“一切吧。”
“那你也太贪心了点。”
“作为朋友的话贪心一点也无所谓吧。”
“这算是用朋友关系来胁迫吗？”
“不。”青年沉吟了一下，“准确来说，是期待吧。”
少女笑了。
她看着青年，用一种【这样就没办法了】的口吻说着。
“原来是期待啊……那就没办法了，回应期待的话需要老实交代才行呢。嗯……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
她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先从我的名字讲起吧。”她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夏央，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吧。”
苏琦不置可否。
少女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慢慢地诉说着。
“我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孩子，在我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去世了，我的父亲是一个不那么理智的人，他认为是我害死了母亲……于是给我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不太喜欢我。”
不算新奇的开头，或者说某种程度上落了俗套，但苏琦明白这简单的话语之后是少女承受父亲白眼的17年。
雨水静静地飘落着。
“他不能说是一个好父亲，在我的母亲离开之后他就染上了酒瘾，时常打骂我，说我是个坏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他可以有一个更加幸福的家庭。”
“听上去像是小孩子一样。”
“……就是个小孩子，你不能指望一个喝完酒的疯人保持太多的理智。”少女安静地回答。
“这些状况一直持续到了我上小学的年纪……那天傍晚他带了个女人回家，告诉我，我又有妈妈了。”
“……别那么看着我，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对我非常好，是个从隔壁省过来的教师，没有发生那种传统的后妈文学。”
苏琦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刚才的目光根本没有变过，只是少女有些急于解释了。
“然后呢？”他问。
“然后……”伴随着回忆，少女的脸上逐渐露出笑容，“日子就一天天地变好了。是非常棒的童年。”
“我的父亲自从把我妈妈带回来的那天之后就戒了酒，也不再打骂我，我的教育全都由我妈妈负责。”
“她对我的教导很耐心，我小时候笨笨的，许多题目不会她也一道道地给我解释。”
“日子真的在像梦一样地度过，直到今年。”
“今年发生了什么吗？”
听着他的问题，少女的眸光微微一暗，然后才说道。
“我的妈妈去世了。”
“她走的很突兀，是在一场车祸中去世的，事后那位车主赔了许多钱——但是我们都知道那位车主其实没有错。”
“当时是妈妈工作一天太累了，自己闯了红灯撞上去的。但那位车主真的是个好人，他还是给了我们很多的赔偿。”
“爸爸坚持要求打官司，但咨询了很多律师都确认是败诉的结果，我当时很害怕他又回到原来那样，但他没有。”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家里很平静，直到某一天晚上他突然跟我说。”
少女轻咳了两声，努力装出男性浑厚的声音。
“‘央央，爸爸对不起你。’”
“我当时不懂，只是有些发呆，第二天我找不到他的人影，直到第三天警察上门，我才知道他把那位车主的车砸了，又将车主打成了伤残……所幸不太严重，在医院里躺几天就好了。”
“在一段时间的拘留过后，他邋遢地回来了。他原本工作的公司因为这次事件的影响不良选择将他开除。”
“自那以后他就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喝酒。”
“……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少女咬着嘴唇，面色有些苍白地说着，“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每次见到我就不停地跟我道歉，对我说对不起，我很难受。”
“……我几乎绝望了，可事情貌似又出现了转机。那是今年的七月二十一号，我的生日。”
“他给我准备了超级豪华的生日蛋糕和礼物——一部我想要很久的手机，我从没跟他提过，但是他还是给我准备了。”
说到这，苏琦才忽然想起来，貌似面前的少女在数个轮回之中没有一次用过手机，即使从家里离开也没带过。
“我觉得希望来了。”
夏央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之后的日子里他仿佛变了个人，变得乐观又积极，待人也非常温和。”
“……然后在昨天，他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少女终于转头看向雨幕之中，那桥下潺潺流过的河水。
“——他跳江了。”
苏琦回忆起了数次轮回之中都看到过的那个头版新闻，陷入了沉默。
“我早上在这边看的时候，一直想着，如果足够幸运的话，那他的尸体有概率通过那条大江的支流，飘到我的面前来。”
“但是很遗憾，没有。”
“所以我想下去找他。”
她凝望着漆黑夜幕下的河水。
“我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面对这样的绝望，为什么不愿意好好地跟我说。”
“……他听上去并不是一个好人。”斟酌着词句，苏琦谨慎地说着。
然而这样的话语却引来了面前少女一声轻笑。
夜幕笼罩，雨水中，巨大的黑色伞下，少女背负着双手，看向了青年。
“你说得对。”她如此肯定。
“但他……始终是我的父亲啊……”
苏琦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