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沉默的青年，夏央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少女的手指很冰冷，拍在脸上有一种被寒风刮过的感觉。
“这个世界真的很坏……不是么？”
少女认真地说着。
“我那么努力，可努力所得来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大家都各行其是，随随便便地就离开了我。”
“我也想活着，但是接下来呢？别人会怎么看我？我接下来又为了谁去努力呢？努力的目的在哪呢？”
“这几个月我过得好累……我真的好想休息，但是老师不会在乎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停下，同学们会在背后议论你的过失。”
“其他道貌岸然的人会对着你指指点点，更有甚者会吐露出【这样就想放弃了，你彻底没救了】这种伤人的话语。”
“有时候停下来真的要比坚持更难。”
少女的声音幽幽地，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但是又清晰地传入了苏琦的耳中。
“我不想让我的苦难成为他人生活的调味剂。”
青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沉默了很久只是说了一句。
“……但这都不是你的错。”
少女摇头。
“没有人有错，只是大多数人好得不那么彻底，又坏的不那么纯粹而已。”
所以我说，你这家伙对于社会的认知未免也太深刻了一点……苏琦静静地注视着她。
青年最终长出了一口气。
“我理解了。”
理解你的话语，理解你的想法，理解你……不得不去死的理由。
少女开心地笑了，在青年眼中，这笑容纯粹得不包含一丝虚假。
“谢谢你。”她诚恳地低头道谢。
苏琦明白她是真的在感谢自己，没有像许多人那样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大咧咧地说着【这有什么】并规训她活下去。
即便苏琦的确真的可以摆出这种姿态，并说一声“你这样的苦我吃得太多了，可我还是活下来了”——青年真的有这样的资格。
但是苏琦明白，这种话，太假了。
活着是为了比烂吗？
为什么要把苦难拿来比较呢？
苏琦觉得开发这种话术的人真的很无聊。
假如人人都这么说的话，那人人都这么苦的世界还是干脆毁灭掉算了。
连一个少女最后去死的决心也要否定掉的话……这未免太残酷了。
苏琦觉得抱持这种态度并不是他的温柔。
这只是他的良知。
就在他以为这段对话就此结束，马上就可以看到江南小美女翻身往下跳的时候，夏央却又开口了。
“……我今天本来很恐慌。”
“我害怕……”她直视着苏琦的眼睛，“害怕真的像童话故事那样，有正义的骑士出现拯救我。”
“我害怕那骑士温柔又善良，强大而俊朗。”
“……因为那让我感觉这个世界很空虚，儿戏，如同戏剧。”
“你不这么觉得吗？一个压根不了解你的人，连你真正喜好都不明白的人，忽然大吼着要拯救你什么的……真的好恶心啊。”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出现你会怎么办？”苏琦反问了一句。
少女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随后做出回答。
“……我会带着他去吃水煮白菜，而且全都是水煮白菜。”
“然后吃饭的时候不断用筷子搅拌直到将水煮白菜搅拌成白菜泥？”苏琦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对！”少女打了个响指，“直到变成白菜泥。”
“最好最后还要再呛他一下，这种恶心我的人我也要恶心回来。”少女洋洋得意地说着。
“那种人的确有够十恶不赦的。”青年附和了一句。
夏央看着苏琦平凡的面庞，忽然伸手，轻轻地拥抱了面前这个为她打着伞的男人。
“……谢谢你。”
少女的体香袭来，又很快褪去，只剩下这样的话语留在耳边。
苏琦有些愣神。
看着他的表情，夏央觉得有些好玩，江南小美女噗嗤一笑。
“谢谢你，奇怪的假面骑士先生，让我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种又欠又温柔的人。”
“我很开心，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天遇到你，真的很开心。”
“真是的，明明说好了要满怀着对这个世界的怨念死去的才对，死的时候还要骂一句【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的才对……”
“但是……说不出口啊。”
遇到了你，让我说不出口啊……
少女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实在是太坏了，我有一瞬间甚至动摇了，感觉就这么活下去也很不错。你这个家伙真的好讨厌啊。”
她轻轻锤了面前青年的胸口一下，又似乎真的怕弄疼他，所以到最后苏琦只感觉冰凉的手略过了自己的胸口。
“如果你在你洗完澡的时候跟我说一句【求求你活下来】的话，我说不定就真的去做了啊。”
“……就那么……卑劣……自私地活下去了啊……”
她将头抵住了面前青年的胸口，雨伞下，苏琦静静地看着她。
“现在说还来得及吗？”青年小声开口询问。
“来不及了啦……”
“哪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不会像你父母一样抛弃你？”
“哪怕这样也不行了啦……”
“就算我不会对你指手画脚，也完全尊重你的想法，同情并且体谅你？”
“就算这样……真是的别说了！”
有些恼怒的推开了面前的青年，苏琦往后倒退了两步，雨伞恰好无法再为少女遮挡这漫天的雨幕。
雨水冲刷着她黑色的长发，发丝紧紧地贴在额前与胸口，叉着腰，少女略显狼狈地说道。
“下次这种话，还是去跟女朋友说吧。”
“……我是大龄剩男来着。”苏琦面无表情。
“什么剩男……明明只是一个怪蜀黍。”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少女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做出道别。
“那么，再见啦？”
“嗯，再见。”
在青年说出道别的那一刻，几乎是同时，他就看到一个身影在雨幕中高高地跃起，然后，坠入这无边的夜色里。
扑通的落水声很快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永恒的寂静。
在最后的视野里，少女看到那个平凡的青年正站在桥头，久久地凝望自己。
……
冷。
好冷。
刺骨的冷。
即便是在夏天，河水依旧是那么地冰寒刺骨。夏央只觉得人变得有些晕乎乎的，似乎在慢慢地下坠。
【这就是……爸爸的感觉吗？】
思维零碎，意识断片，鼻腔内全是苦涩的河水。
【就这么死去的话……也好宁静呢。】
仿佛马上就要永远地沉沦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她闭上了眼，安宁地接受着这一切。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
没有人受到伤害，自己也不用再卑劣地苟延残喘，只有一个奇怪的人或许会感到悲伤，但不久的将来，也会把自己遗忘掉吧……
嗯，一切都很好。
只是。
【……真的好冷。】
在就连思维也要被这种寒冷侵蚀掉的时候，她忽然感觉有什么物体在触碰着自己。
很温暖……在这冰冷黑暗的世界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温暖。
她下意识想要靠近，又有些抗拒，直到那物体主动地，将自己拉入怀中。
【真的……好温暖啊……】
那是让人安心的感觉，仿佛在这个怀抱里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了一般。
上一次被这种温暖包围是什么时候呢……好像还是在很久之前，那个时候自己放学回家摔了一跤，腿上破了一个好大的窟窿。
然后自己就一直哭，直到妈妈把自己抱起来，在她温暖的怀中说着……
说着什么来着？
——“不要怕。”
嗯，对，不要怕。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眸，在漆黑的海水中她看到面前那并不怎么宽厚的身躯抱着自己，青年平凡的面庞上满是痛苦的痕迹，却依旧死死抱着自己不肯松手。
少女满足地笑了，她伸手同样抱住了青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详地闭上眼，轻哼着没有人能听到的歌谣，似乎在说。
“不要怕。”
今天下午那抓完娃娃之后的那股感觉再次充斥她的心头，并且如此地奔放与热烈。
【真是……幸福啊。】
怀揣着这样的幸福感，青年与少女相互拥抱着，坠入了永不见底的深渊……
彻底沦陷。
……
死后的世界貌似依然在下雨。
这是少女的第一个感受。
她本来还挺讨厌雨的，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又忽然喜欢起来了。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她闭着眼感受着雨滴的声音，觉得这死后的世界似乎也蛮不错的。
直到打在身上的雨忽然消失了。
忽然一片安静。
夏央皱了皱眉，她讨厌这样的安静，于是她睁开眼，率先看到的是自己面对着的一条河，然后是身旁满脸疲惫的青年。
那青年看上去有点累，本就只能算是中上的颜值因为五官疲惫的扭曲显得不怎么好看起来。
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
她下意识地问道。
“你是谁？”
然后她看见青年揉了揉眉心，长出了一口气，虽然疲倦却又那么坚定地回答。
“是一个路过的假面骑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