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彻底的黑暗。
不是闭眼的那种黑，而是虚无，是连一丝光的概念都不存在的、纯粹的空洞。
痛？不，不是痛。是一种更可怕的……虚无。
眼眶处只有一种粗糙的、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异物感，提醒他那里曾经有什么，如今却只剩两个窟窿。
世界被静音了。
风声？草叶摩擦声？远处可能存在的流水声？全都消失了。
他像被扣在一个厚厚的玻璃罩里，隔绝了一切。
（我的眼睛……没了……真的没了……）
他的意识在颤抖，不是思考，只是一种本能的、绝望的痉挛。
（我救人了不是吗？我不是当英雄了吗？为什么是这种下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闷响，一下，一下，震得他耳膜发麻——那是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晓星！冷静点！）小黑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密闭的恐惧。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有东西过来了！）
（东西？什么东西？）
林晓星更加恐慌，他什么都感知不到，黑暗和死寂放大了所有未知。
（我看不见！听不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团墨绿色的……果冻？不，是粘块！速度好快！它冲我们来了！它经过的草都枯黄了！快跑！）
小黑尖叫起来，他的感知成了林晓星唯一的警报器。
（跑？往哪跑？！我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林晓星绝望地大喊，手脚并用地在黑暗中胡乱爬动，粗糙的地面摩擦着他的手掌，但他感觉不到疼，只有震动。
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只剩下本能的反抗。
（左边！不对，右边！它加速了！）小黑的声音也乱了方寸。
（坚持住！你不能停在这里！）小黑试图鼓励他，但声音里也充满了不确定。（你还没……你还没做些什么，就这样结束，你会后悔的！）
后悔？他的人生到处都是后悔！但现在，他只想活下去！
粘液蠕动的声音？他听不见。腐败的气息？
他闻不到。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小黑越来越急促的警告。他吓得僵在原地，以为自己死定了。
就在这时——
他身下的地面猛地一震！一股灼热的气浪猛地推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能烤干水分的燥意！
这是他被车撞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外界的“触感”！
“吱——！”一种尖锐的、几乎要撕裂他仅存听觉的颤鸣直接炸响在他脑仁里！
“孽畜，还敢逞凶！”一声粗犷的怒喝如同闷雷，穿透那层“玻璃罩”，震得他头皮发麻！
紧接着，又是一次沉重的震动从地面传来，伴随着某种东西被狠狠撕裂、砸碎的闷响。
战斗结束得极快。
林晓星还瘫坐在地，浑身发抖，惊魂未定。
刚才那一连串的冲击，粗暴地将他从完全的隔绝中拉了出来，虽然依旧看不见、闻不着，但至少，触觉和残存的听觉回来了一部分。
“哈，你又这么暴力，破坏晶核没有？”一个清亮的女声带着些许调侃响起，声音清晰了许多。
“怎么会？拿到了。”粗犷男声回应，带着得意，“在这里竟然会遇到精英级别的史莱姆，真是怪事。”
这时，他们注意到了瘫坐在不远处、双眼蒙着血痂、衣衫褴褛的林晓星。
他的茫然和无助显而易见。
“咦？这里怎么有个人？”第三个声音，听起来像个年轻的少女。
（晓星，有三个人，一男一女，还带着个女孩。他们装备相当精良，不是普通人。）
小黑迅速分析道，成为了他的眼睛和耳朵。
（我们现在情况很糟，或许……可以先依附他们，找个安身之处。）
林晓星心脏狂跳。
他看不见，只能通过小黑的话和刚才感受到的震动与声音来想象。
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感觉，变得格外清晰，让他无比紧张和难堪。
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要遮挡住空洞的眼眶。
（别怕，晓星。）小黑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坚定。（你看不见，听不清，还有我。我来帮你‘看’，我来帮你‘听’，我来帮你感知这个世界。我们是一体的。）
这句话，像一道微光，勉强刺破了他内心无尽的黑暗和恐慌。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用干涩沙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朝着刚才声音传来的大概方向试探着开口：
“请……请问，你们有……裹巾或者多余的布吗？”他想遮住这双可怖的、连他自己都害怕触碰的窟窿。
一阵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只有风吹过（但他听不真切）。
“嗯，给你。”是那个清亮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一块柔软干燥的布被轻轻塞进了他茫然摸索的手中。
“接一下，他们给你了。”小黑立刻在他脑中提示。
林晓星的手指颤抖着，笨拙地、几乎是胡乱地想将布条缠在眼前。
他感觉不到布的纹理，只能感觉到一种柔软的阻力。
那几人看着他艰难而麻木的动作，互相对视了一眼。
少女似乎想上前，却被旁边的女子用眼神制止了。
最终，那少女轻声开口，语气温和：“你……受伤很重。这荒原很危险，如果不介意，可以跟我们先回附近的镇子安顿一下。”
林晓星握紧了手中的布条，沉默了。
他跟不跟这些陌生人走？
在这个他无法看、无法听、无法感知的世界里，他还有选择吗？
（答应她，晓星。）小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这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路。）
…
脚步声和偶尔的低声指引，是林晓星此刻唯一的依靠。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全靠小黑在他脑中描绘前路。
（左边有石头，抬脚……好，现在路平了……我们进了一个村子，人不多，但有人在看我们。）
周围的空气从旷野的流通变得沉滞，隐约多了些模糊的低语和烟火气，但对他而言，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他能感觉到的，只有脚下路面的变化，以及小黑传来的“翻译”。
“到了，前面就是村里的临时驿站，可以休息。”那个粗犷的男声——雷克说道。
（他们停下来了。在一个像旅店的地方。）小黑汇报。
四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林晓星紧张地攥着衣角，空洞的眼眶茫然低垂。
（他们在看我们。背巨剑的大叔是剑士雷克。语气爽利的女的是魔法师艾拉。声音轻柔的女孩是箭手莉娜。他们是从‘灰烬城’来的冒险者小队。）
“小兄弟，”雷克的声音尽量缓和，“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怎么会独自出现在金色荒原？”
林晓星心脏一紧。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艾拉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嗯，”林晓星低下头，“醒来就在那里了……眼睛很痛……之前的事，全忘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解释。
莉娜轻轻“啊”了一声，充满同情：“太可怜了……那你之前，有没有看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她斟酌着用词，“一团不断蠕动的、纯粹的黑雾？或者……一些难以名状的触手状阴影？”
黑雾！触手！
林晓星身体猛地一颤，那个小女孩周身缠绕的诡异景象瞬间冲回脑海！
（他们怎么知道？！）小黑也震惊了。
“黑雾……我……”林晓星的声音带上了恐惧的颤音，“好像……有印象……很可怕……”
雷克叹了口气，声音变得异常沉重：“果然。那你遇到的，极有可能是‘虚无族’。”
艾拉接口，语气严肃：“那不是能被召唤的东西。它们是一种存在成谜的黑暗，一种纯粹的、古老的邪恶。它们的出现本身就是灾厄。”
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与恐惧：“据说被它们的力量侵蚀，是不可逆的。会永久剥夺受害者的某种感官。看你的情况……它们污染了你的视觉。”
“这里竟然真的出现了虚无族，任务太危险了，必须立马取消！”
三人也是纷纷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不只是视觉。）
（晓星！你的五感几乎都被剥夺了！这根本不是常见的单一侵蚀！）
林晓星心中巨震。
但他立刻死死压下了辩驳的冲动。
绝不能暴露小黑的存在，也绝不能让自己显得太过“特殊”。
他只能将错就错。
他低下头，让声音显得更加脆弱：“……是的，只有……黑暗。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雷克看他这副样子，放缓了语气：“别太害怕，小子。既然遇到了我们，暂时就安全了。你先休息。”
莉娜也轻声说：“嗯，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下。”
（他们暂时没有恶意。）小黑分析道，（先稳住，获取信息。）
林晓星轻轻点了点头，哑声道：“……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