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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空間中的極光式光芒不再僅僅是視覺現象,它變得溫暖而強烈,彷彿具有實體,像是將萊斯特的思維核心投入了一個超越維度的熔爐。他的意識不再是一團虛無縹緲的思緒,而是被無形巨手拉伸、鍛打、重塑,強行灌入了冰冷而龐雜的數據流與全新的存在概念。
他不再是那個在肯塔基連綿丘陵間長大、滿腦子充斥著榮譽感與救世主使命的男性海軍陸戰隊上士萊斯特·格威爾。意識深處,那團屬於「他」的、名為萊斯特的實體,正在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溶解、剝離,並被某種更精密、更強大的結構所取代。
首先被徹底覆寫的是生理感知。阿富汗那令人作嘔的、混合著塵土、汗臭、硝煙和腐敗氣息的記憶被強行抹除、清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海洋獨有的、帶著微鹹與腥氣的清爽海風,以及高品質機油、冷軋鋼板和無煙火藥混合而成的、冰冷而充滿力量感的、令人安心的工業氣味。
緊接著是身體的感知。那種被手榴彈破片與衝擊波撕碎、血肉橫飛的劇痛,如同被劣質錄像帶強制快進到結尾,迅速模糊、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卻又蘊含著爆炸性力量的韌性感。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在自己的核心處,一個如同微型恆星般、穩定脈動著幽藍色光芒的能量爐正在低沉轟鳴,源源不斷地向這具新生的「身體」輸送著彷彿無窮無盡的澎湃動力。
然而,最劇烈、最根本的衝擊,來自於性別與自我認知層面的強制重塑。
萊斯特殘存的「自我」本能地、激烈地抗拒著這種徹底的、顛覆性的改變,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過往身份的眷戀與堅守。但在心智魔方那絕對的、程式化的、不容置疑的力量面前,那種抗拒如同狂風中脆弱的蘆葦,瞬間便被壓倒、撫平、重塑。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思維模式、語氣習慣、情感反應的閾值,甚至對周遭世界的審美角度與直覺判斷,都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細緻而強制地調整、校準。
「這是……什麼感覺?我……我感覺不到我肩膀那種結實的厚度,感覺不到胸腔裡那種沉甸甸的、屬於男人的紮實重量感!該死,我……」
【形態轉變完成度100%。艦體BB-66「肯塔基」概念適配率:100%。艦娘心智體生成成功。生命體徵穩定。】
「閉嘴!什麼艦娘!說好了,我是萊斯特·格威爾!永遠都是!我跟你發誓,如果現在我能找到一面該死的鏡子,我他媽一定會看到一個滿臉風霜鬍渣、身上沾滿坎大哈塵土的、正宗自肯塔基的海軍陸戰隊硬漢!」
然而,當他試圖在意識中強行勾勒、提取出那個名為「男性萊斯特」的具體形象時,只感到一陣劇烈的精神眩暈和源自新身體本能的強烈排斥。過往的記憶雖然如同檔案館般完整封存,但承載「自我」感知的載體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不可逆轉的改變。那種粗獷、硬朗、帶著野性與硝煙痕跡的男性氣質,被一種更為精緻、線條流暢、卻同樣蘊含著爆炸性力量與銳利鋒芒的女性氣質所徹底覆蓋、取代。
他下意識地伸出自己的「手」——不再是那雙佈滿槍繭與傷疤、指甲縫裡永遠嵌著泥土和火藥殘渣的粗糙大手,而是一雙線條優美修長、皮膚光滑卻不失力量感、關節分明且蘊含著足以扭曲鋼鐵的巨力的——女性的手。
「……Holy……jezz!」 萊斯特在意識的最深處,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充滿了極度荒謬感與認知撕裂感的咒罵。
但這種源自過往的、無力的咒罵,很快便被一種隨著新身份而湧入的、強大的、近乎冷酷的專業性與使命感所壓制、取代。他清晰地認識到,沉溺於抱怨與抗拒於事無補,既無法改變現狀,也對完成「使命」毫無益處。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會死在阿富汗荒山裡的萊斯特·格威爾上士了,他是「肯塔基」一艘被「絕對防空」領域所武裝、被不屈的守護意志所驅動的、屬於白鷹的強大戰列艦。
「好吧,好吧……萊斯特·格威爾,看來確實已經死了,和那塊懷錶一起留在坎大哈的山溝裡了。」 他的意識發出了一聲帶著濃濃自嘲與最終釋然的、對過去的告別。「既然你給了我一個新的身體,一個新的名字,一個他媽的全新的使命……那就別怪我用最美國、最白鷹的方式,來把這拯救世界的活兒幹得漂漂亮亮的。」
那枚冰冷的、祖父傳承下來的銀質懷錶,連同他對母親瑪麗那句「帶著全部回來」的、未能實現的承諾,被他小心翼翼地、如同處理最高機密文件般,封存為了核心記憶的錨點,深深沉入了艦娘「肯塔基」心智模型的最底層,成為驅動她前行的、沉默的基石。
「這一次」 她的新意識低語著,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我會帶著勝利,帶著我的『全部』,回來。以肯塔基之名。」
【白鷹港區:平靜午後的驚雷】
午後的陽光如同融化的黃金,透過百葉窗傾斜的縫隙,在乾淨整潔到近乎強迫症標準的房間內,切割出一道道明暗交錯的、溫暖而寧靜的光帶。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獨特的混合氣息:淡淡的高級機油味、精心保養過的皮革清香,以及一絲從遠處廚房飄來的、剛剛烤好的麵包所散發出的、令人安心的焦香——這是獨屬於白鷹艦娘住所的、混雜著軍械庫嚴謹與生活區溫情的特有氛圍。
肯塔基剛結束上午高強度的戰術推演課程,略帶精神疲憊地甩了甩她那頭如同麥浪般利落的金色短髮,隨手從房間角落那個迷你冰箱裡拿出一罐冰鎮的可口可樂。「嗤——」的一聲,鋁製拉環開啟,冰涼的二氧化碳氣體帶著熟悉的、甜膩的香氣噴湧而出,刺激著鼻腔。她愜意地將自己整個身體「摔」進那張柔軟的單人沙發,甚至懶得脫下那雙標誌性的軍靴,就那麼隨意地將腳搭在旁邊那張專門用來堆放航海圖和戰術手冊的椅子橫槓上,靴底甚至還沾著些許清晨從碼頭帶回的新鮮塵土。
就在這難得的、緊繃神經徹底放鬆下來的時刻,一股熟悉的、源自靈魂綁定物的悸動傳來——並非通過耳朵聽到的聲音,也非視網膜接收的影像,而是一種清晰的、不容置疑的、直接在意識層面響起的意念提醒,如同體內內置的最高優先級戰術終端,突然收到了一條閃爍著紅色標記的加密訊息,讓她慵懶的神經末梢瞬間微微繃緊。
她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放下已經送到唇邊、冰涼的罐身甚至已經接觸到下唇的可樂,金屬罐身與旁邊的實木桌面接觸,發出一聲清脆的「叩」聲。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胸口——挺括的白色軍服之下,那裡雖然空無一物,但她能無比清晰地「感知」到,那枚與她生命核心徹底融合、不分彼此的心智魔方,此刻正散發著溫和而極具規律的能量脈衝,如同第二顆強勁有力的心臟在穩健地跳動。
「噢,是你啊……」 她像是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語氣還殘留著剛才放鬆狀態下的慵懶,又像是在對體內某個長期沉默、卻無處不在的「室友」打招呼。
「對,差點忘了,你現在嚴格來說,也算是我身體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老夥計。」她甚至帶著點戲謔和探索的意味,用指節輕輕敲了敲自己平坦而肌肉線條分明的小腹位置,那裡是艦裝核心空間與她生命爐心交融最為密切的區域。
彷彿是對她這個略顯冒犯動作的回應,一片幽藍色的、僅存在於她視網膜內側的光芒悄然浮現、凝聚,並非實體,卻清晰地構成了一個只有她能看見的、微縮版心智魔方全息投影,無聲地開始傳遞著經過編碼的信息流。
「嘿,我說,其他艦娘……也能像我們這樣,進行這種……『內部熱線通訊』嗎?簡直像個內置的加密通訊軟體一樣方便。」肯塔基有些好奇地在意識中發問,一邊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可樂罐。魔方立刻傳來一個清晰、簡潔的否定性脈衝,帶著某種「獨一無二」的意味。
「不能?噢——所以這是我的專屬特權?VIP通道?」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一抹帶著點小得意和佔了便宜的笑容,仰頭痛快地灌了一大口冰涼的可樂,感受著那帶著氣泡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短暫的刺激,「看來上輩子那該死的『陣亡補償套餐』裡,還他媽的附贈了這麼個貼心的VIP客服功能?哈,勉強算是有點良心,這波似乎不虧。」
然而,魔方接下來平靜傳遞出的信息,卻如同一道突如其來的冰冷電流,瞬間貫穿了她鬆弛的神經,讓她臉上那點剛剛浮現的、輕鬆的笑意徹底凍結、碎裂、消散無蹤。
【偵測到跨世界線共鳴信標。確認:異世界適格者存在,非唯一性。偵測到另一個……靈魂波形相似的個體。當前坐標錨定:北方聯合所屬勢力範圍。】
肯塔基猛地從沙發上坐直了身體,原本慵懶搭著的腿也瞬間放了下來,腳跟重重踩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她那雙湛藍的眼眸瞬間收縮,變得如同鎖定了獵物的鷹隼般銳利、冰冷。
「……等一下,你剛才說什麼?不只是我?」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上了金屬摩擦般的質感,「不會真他媽的還有哪個跟我一樣倒霉催的傢伙,被路邊炸彈、火箭筒或者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炸上了天,然後被你們這個『跨世界人才招聘辦』給撈過來『再就業』了吧?」她下意識地用手指捲了捲自己額前的一縷不服帖的金色髮絲,語氣裡混雜著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微妙同情與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種屬於戰士的、對潛在未知競爭者或麻煩源頭的本能警惕與審視。
魔方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將一段更加清晰、細節豐富、彷彿親臨其境的「戰場感官記錄」直接投射到她的意識深處。肯塔基閉上眼睛,將全部精神集中起來,開始「觀看」這段來自另一個世界、另一個靈魂的終末紀錄。她的眉頭隨著畫面的推進時而緊緊鎖住,時而又因某些過於熟悉或極具諷刺意味的場景而略帶譏諷地鬆開,表情變幻不定。
意識的鏡頭彷彿從陰雲密布的高空俯瞰,隨即如同被擊落的飛鳥般急速墜落、拉近。一股混合著潮濕泥濘、刺鼻火藥殘留物、劣質菸草燃燒的嗆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鐵鏽般血腥氣的氣息,幾乎要透過意識的屏障直接傳遞過來。一片縱橫交錯、泥水橫流的戰壕網絡中,一個看起來恐怕剛成年不久的士兵——彼得,臉上還殘留著未脫的稚氣,皮膚因長期缺乏維生素和日照顯得異常蒼白。但他那雙本應清澈的藍灰色眼睛裡,此刻卻盛滿了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深不見底的疲憊與麻木。他背靠著被雨水浸透、散發著霉味的沙袋壁壘,懷裡緊緊抱著一把老舊但擦拭得異常乾淨的巴揚手風琴。他那因寒冷和長期緊張而略顯僵硬的手指,正無比認真地、斷斷續續地撥動著琴鍵與風箱。一段低沉而憂鬱、略帶走音的《喀秋莎》旋律,如同垂死天鵝的哀鳴,頑強地飄散在壓抑得令人窒息的空氣中。
“多久了……這場該死的戰爭……到底還要持續多久……”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像是被砂紙反复打磨過的木頭,裡面充滿了深入骨髓的麻木。
“孩子……我覺得,這噩夢,還要持續很久,很久。”一個臉上佈滿風霜刻痕與歲月溝壑、鬍鬚花白糾結的老兵嘆息著回應,他手中那桿AK-12突擊步槍的聚合物槍托雖滿是磕碰的劃痕,但金屬部件卻在晦暗光線下反射著一絲精心保養過的微光。“如果沒有那些該死的歐美佬在背後不停『輸血』,用武器和情報撐著對面……我們原本,很快就能回家的。”
“所以……”年輕士兵——彼得——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絲無法控制的顫抖,雙手因極度的憤怒而不自覺地猛然握緊,指節捏得發白,“……是那群該死的歐洲人與美國人搞的鬼……對吧?”他懷中的手風琴被這突如其來的用力擠壓,發出一聲扭曲而不協調的悲鳴。
“是,孩子,正是如此!”老兵的聲調突然拔高,渾濁的眼睛裡彷彿被點燃,燃燒起混合著扭曲愛國熱情與戰爭創傷留下的瘋狂火焰。他激動地揮舞著拳頭,唾沫星子在空氣中飛濺,“是他們!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能證明俄羅斯的強大!讓世界再度回想起那個令他們顫抖的紅色巨人!烏拉!”
*意識內
「……那群綠皮俄國佬現在在烏克蘭本土打得這麼熱鬧?我『走』的時候還是2016年,中東那邊的ISIS和塔利班才是主角。」肯塔基皺起眉頭,對時間線的明顯錯位感到困惑。心智魔方立刻傳來修正信息流,標明了該段記錄所屬世界線的具體年份。
「噢,你說那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的時間線,年份是……2025?好吧,挺酷。」她吹了聲意義不明、帶著點玩味的口哨,對這種時空錯亂的設定表示了些許驚訝,但很快便接受了。
當聽到「紅色的巨人」這個充滿歷史塵埃的詞彙從那老兵口中聲嘶力竭地喊出時,她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充滿鄙夷的嗤笑:「呵,『紅色的巨人』?這不就說明了,在他們自己的世界線裡,那龐然大物不也一樣解體倒塌了嗎?蘇聯的亡靈還真是在每個平行宇宙都陰魂不散,靠著吸食這些年輕人的鮮血和生命來苟延殘喘,編織虛幻的舊夢。」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那是根植於她那個「美國主導的單極世界」認知下的、近乎本能的戰略優越感。
「……不過說回來」她的語氣稍微平緩了一些,帶著一種過來人的、近乎冷酷的審視,「阿富汗那鬼地方也他媽的半斤八兩。從廢墟窗口或山石後面的冷槍,神出鬼沒的路邊炸彈,嗖嗖飛來的RPG,還有那些喊著『真主至大』、眼神空洞得像人偶一樣的自殺炸彈人……本質上沒什麼不同。」肯塔基低聲評論道,語氣平靜,但眼神深處卻極快地閃過一絲對戰爭本身那種無差別殘酷性的、近乎同病相憐的複雜情緒。她太了解那種無處不在、不知何時會降臨、將你徹底撕碎的死亡威脅了。
「魔方,幫我調點背景資料出來。關於那個俄國大頭兵參與的所謂『特別軍事行動』,前因後果,關鍵節點,都他媽是怎麼一回事?」她需要更全面的情報來進行戰術評估和……嗯,便於吐槽。
魔方順從地將那個世界發生的一系列關鍵事件——從2014年的克里米亞危機與頓巴斯地區的持續衝突,到2022年基輔郊外那條漫長而絕望的裝甲縱隊;從安東諾夫機場那慘烈至極的反复爭奪,到馬里烏波爾鋼鐵廠長達數月、堪稱絞肉機的殘酷圍困;從SU-34戰鬥轟炸機投擲UPMK,KAB制導炸彈的瞬間,到卡-52「短吻鱷」武裝直升機被“毒刺”單兵防空導彈凌空打爆成火球的畫面;從光榮級的「莫斯科號」導彈巡洋艦在黑海被「海王星」反艦導彈命中傾覆的悲劇,到T-72、T-80、T-90主戰坦克頂部薄弱的裝甲被「標槍」導彈從天而降輕易撕開的慘狀;再到後期豹2A4、M1A1「艾布蘭」主戰坦克被鋪天蓋地的FPV自殺無人機以灌頂攻擊方式精準癱瘓的無力場景,乃至「瓦格納」私人軍事公司的短暫兵變、動員兵那拙劣的訓練水平和匱乏的裝備……所有高科技與低技術武器在現代化戰場上的血腥交鋒、混亂、荒誕與殘酷——以高度壓縮的信息洪流形式,快速灌輸給她。
「所以那小伙子,叫彼得?全名叫什麼來著?」她隨口問道,像是在查閱一份陣亡報告。
【葉夫根尼·彼得羅夫】
「啊……葉夫根尼·彼得羅夫?名字聽著還行,有股子伏特加的烈性和西伯利亞雪鬆的木質香味。」她聳了聳肩,語氣輕描淡寫,彷彿在評價一款陌生品牌的酒水,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疏離感。
「算了,名字不是重點。下一份『戰地記錄』!讓我看看這位滿腔『愛國』熱忱的小伙子,最終結局如何,希望別太難看,至少該留個全屍。」她的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專業」好奇心。
畫面陡然一轉,依舊是那片泥濘不堪、充滿死亡氣息的戰壕。就在眾人被老兵的狂熱演說刺激得暫時血脈僨張、忘卻周身寒冷與恐懼之際——一聲尖銳得彷彿要撕裂靈魂、由遠及近的呼嘯劃破沉悶的空氣!
「咻——」
緊隨其後,幾乎沒有間隙,是一聲清脆、乾澀、無比致命、如同冰錐狠狠撞擊顱骨般的槍響!「砰!」
一發不知從何處隱蔽角落射來、極其精準而冷酷的子彈,如同長了眼睛的死亡使者,毫無阻礙地、以一種近乎藝術般的殘忍,打穿了他那頂佈滿劃痕與泥點的鋼盔側面,發出一聲令人牙酸、沉悶而濕濡的碎裂聲。
鮮紅的、尚帶體溫的血液混合著灰白的、質地不明的腦組織碎片,如同一個被過度擠壓的番茄般瞬間爆開,呈放射狀地、劈頭蓋臉地淋了旁邊的彼得滿頭滿臉。那溫熱、黏膩而帶著濃烈銅腥與腦髓腥臭的觸感,讓他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凍結,思維停滯。剛才還在揮舞拳頭、聲音洪亮的戰友,此刻已成為一具眼神徹底空洞、表情停留在難以置信的瞬間、正緩緩軟倒下去的屍體。這極致的生命活力與瞬間死寂的反差,所帶來的視覺與心理衝擊,讓彼得的大腦陷入一片絕對的、轟鳴般的空白。
“醒醒!該死的!是烏克蘭納粹的狙擊手!隱蔽!把頭低下!”旁邊一名臉上帶著疤痕的戰友亞歷山大反應極快地低吼,同時狠狠一巴掌扇在彼得已經沾滿血污和腦漿、表情呆滯的右臉上。火辣辣的疼痛終於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將他從徹底的呆滯和崩潰邊緣強行拉了回來。
“是……是!”彼得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是憑藉著求生的本能和肌肉記憶,顫巍巍地抓起腳邊那支屬於他的AK-12。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他用力拉動槍栓,發出「喀嚓」一聲脆響,然後將自己顫抖不已的身體死死壓在冰冷、濕滑的戰壕邊緣,盲目地向外窺探。
*一小時後,憑藉著複雜戰壕地形和殘存火力的拼死抵抗,他們勉強擊退了這股烏軍小隊的試探性進攻
戰壕裡暫時恢復了死裡逃生後的詭異平靜,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呻吟。
“還行……我們守住了,又活一天!哈哈哈!烏拉!”幾名倖存的戰友背靠著沙袋,癱坐在泥水裡,發出劫後餘生、略帶神經質的大笑,試圖用音量驅散恐懼。
“怎麼了,彼得小雛鳥,是想媽媽了嗎?還是嚇得尿褲子了?哈哈哈!”亞歷山大,那個臉上帶著新鮮擦傷的戰友,故作輕鬆地攬住彼得依舊在微微顫抖的肩膀。
彼得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艱難地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個陳舊的、邊角磨損發白的東正教聖像掛墜。亞歷山大看到聖像,臉上笑容僵住,尷尬地鬆開手低聲道歉。
“沒事……”彼得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他掙扎著起身,準備點燃酒精爐熱一點罐頭湯。就在他彎腰點火的瞬間——
遠處,傳來了柴油引擎低沉而壓抑的轟鳴聲,並且越來越近。
一開始,士兵們還抱有一絲希望。但當塗著烏克蘭迷彩的BMP-2步兵戰車和T-64BV坦克從樹林邊緣顯現時,絕望瞬間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各位……這是……”彼得下意識地開口,聲音乾澀嘶啞。
「噠噠噠噠噠——!!!」
回應他的,是BMP-2戰車上30毫米機炮噴吐出的恐怖火舌!密集的炮彈如同金屬風暴般傾瀉而來,瞬間將彼得和他的戰友們吞沒!彼得只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無數灼熱的力量反复貫穿、撕扯,意識迅速被黑暗吞噬。
“不……媽媽……”這是他意識沉入永恆深淵前,最後的無聲吶喊。
“啊!”
彼得的「意識」在絕對純白的虛無中驚醒。他「看」著面前懸浮的幽藍色心智魔方,聽著那中性的聲音宣告他獲得新生與三個願望的機會。
混亂、悲傷、憤怒交織。他幾乎脫口而出:“那……那我能變成我們俄羅斯聯邦,不,我們偉大蘇維埃祖國最強大的戰艦,『彼得大帝』號核動力導彈巡洋艦嗎?”
“可受理。願望確認。”魔方冰冷回應。“汝尚有三次願望可許下。”
經過艱難的思緒掙扎,彼得許下了他的願望:保留男性記憶但逐漸適應女性身份、極速且不受限制的導彈補給、以及歸屬於北方聯合。
「那個叫彼得的……他母親已經不在了?唉……至少我媽在我那個世界還活得好好的,雖然要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命運永遠就是真他媽的操蛋。」肯塔基咂了咂嘴,難得地收斂了慣常的嘲諷語氣,藍眼睛裡流露出一絲真實的、不掺假的同情。但這絲軟弱如同曇花一現,立刻又被她那層堅硬的、用黑色幽默鑄成的外殼所覆蓋:「不過看起來這小夥走得還算『體面』,至少腦袋還好好地連在脖子上,沒像我一樣,被那該死的手榴彈近距離炸成了個連拼都拼不回來的爛西瓜……呵呵,媽蛋。」她想起了自己前世那不堪入目、支離破碎的終局,語氣裡帶著苦澀至極的自嘲。
「然後彼得大帝號?」肯塔基摸著自己線條堅毅的下巴,腦海中如同最高效的軍事數據庫般,立刻浮現出那艘蘇俄龐然巨艦的各項關鍵性能參數和顯著特徵。「基洛夫級核動力導彈巡洋艦的最後一艘,在我們那個世界,葉利欽政府砸鍋賣鐵、求爺爺告奶奶也讓她最終服役了,算是俄羅斯海軍最後的、可以撐門面的玩意兒之一。」她的語氣帶著專業性的審視與分析,但也夾雜著一絲來自老對手世家的、根深蒂固的戰略鄙夷。
「那玩意兒的雷達反射截面積跟電子運作跟紐約時代廣場那棵聖誕樹上所有的霓虹燈一起點亮時差不多明亮耀眼。艦上各種雷達、電子對抗設備的電磁頻段整合做得比車臣首府格羅茲尼戰後的交通系統還要混亂不堪。至於那寶貝核反應堆的輻射防護水平?嘖嘖,我可懷疑蓋格計數器稍微靠近點,指針就得像煎鍋裡的培根一樣瘋狂跳動、滋滋作響。說白了,就是個移動的、不穩定的、昂貴無比的海上綜合火藥庫兼輻射源?」
「那種試圖靠堆砌巨量遠程反艦導彈、追求『一艦滅一隊』的粗暴設計思路,在我們美國海軍完善的神盾戰鬥系統和體系化作戰的『透明化』現代戰場上,跟漂浮在海上的、造價驚人的超大型靶子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她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暴殄天物」的惋惜,「你說你選個『庫茲涅佐夫海軍上將』號航空母艦也好啊……起碼那東西的艦載機聯隊還能提供個有限的艦隊防空圈和前沿偵察能力,算是個上帝視角的雛形,雖然那老舊的蒸汽輪機和每次出航時標誌性的、滾滾如同狼煙般的黑煙著實『感人肺腑』,作戰可靠性更是堪憂得讓人捏把汗。」
「那俄國佬還扭扭捏捏,放不下原本男性的身份和記憶?」肯塔基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充滿優越感的嗤笑,「真是優柔寡斷,拖泥帶水!難怪俄羅斯的LGBTQ群體處境那麼尷尬又微妙,數量聽說不少,卻被官方強行認定為『極端主義』……哈哈,典型的壓抑越狠,反彈越烈,最後只能靠強力機構和法律條文來強行掩耳盜鈴,維持表面上的『傳統』。」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略帶自嘲地低聲補充道:「……不過話說回來,在我們原本世界的美軍裡,櫃子裡的同志其實也挺多,大家心照不宣,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罷了。五十步笑百步,誰也別說誰乾淨。」
「導彈補給快速準備,且不受科技技術影響?」她皺起眉頭,像看一個不懂基礎條例的新兵蛋子一樣,露出混合著不解和輕蔑的表情,「艦裝本身不就是由心智魔方這種黑科技供能,理論上彈藥應該接近無限,或者能依靠能量快速生成的嗎?這願望有點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一看就是沒搞清楚艦娘基本運作機制的戰場菜鳥才會許下的願望。」她對彼得浪費一個寶貴的、堪稱奇蹟的願望在這種「常識」問題上的行為,給出了「戰術上嚴重失分」的評價。
「……你說普通艦娘,乃至於像我這樣的,裝填特定的大型彈藥也需要花費更多時間,並非立即完成?好吧……但至少我有『絕對命中』的防空規則能力兜底,不至於在防空戰中太被動,情況還不算太糟。」她對自己的核心能力依舊充滿自信。
「他全部的願望……就這?三個寶貴的機會,就不要點更實際、更提升戰鬥效能的?比如大幅提升導彈的命中精度和抗干擾能力、強化艦體結構與關鍵部位的裝甲防護、或者像老娘一樣搞個『絕對防空』的領域規則?真是……典型的陸軍泥腿子思維,眼界還停留在怎麼把足夠多的爆炸物扔到敵人頭頂上,追求數量壓制,而不是思考如何更高效、更精準、更節省資源地完成對敵人的戰術擊殺。」她對彼得許願的整體選擇,給出了「戰略眼光不及格」的總評。
「北聯…北聯……哼,意料之中的選擇,那是他的『祖國』,是他情感的錨點,就像我當初毫不猶豫、發自內心地選擇白鷹一樣。在這一點上,關於愛國主義情結本身,我倒是沒什麼可指摘的,雖然他愛的那個國,從價值觀到行事風格,都他媽的很有問題。」她難得地在此事上表現出了一絲近乎「理解」的態度。
看完了所有如同親身經歷的、沉重的「戰地紀錄片」,肯塔基向後深深陷入柔軟的沙發靠背,重新翹起一條腿,軍靴的靴尖無意識地、有節奏地輕輕點著空氣,默默消化著這龐大而充滿衝擊力的信息。一個核心問題,隨著心智魔方最後的提示,清晰地浮現出來。
「所以總結一下:這個需要我們這些來自不同戰場的死人轉生過來拯救的、二次元畫風的『美好』新世界,基本設定就是——不只有我這一個來自2016年阿富汗戰場的倒霉蛋穿越者,還有那位來自2025年烏克蘭東部泥沼的、選了個大號海上靶船作為身體的俄國佬葉夫根尼·彼得羅夫?」她用自己特有的、帶著黑色幽默的方式總結道,語氣複雜難明。
「Well, ain't that a bitch?」她幾乎能在腦海中生動地想像出那副場景,語氣裡不由得帶上了點隔岸觀火的、欠揍的幸災樂禍,「我想那小子現在估計正在北方聯合那個叫摩爾曼斯克的不凍港裡,吹著能把人耳朵凍掉的、夾雜著犀利冰粒的北極寒風,灌著那股子能當飛機防凍液或者工業清洗劑用的純度嚇死人的伏特加,沒事還得跟跑到港區附近翻找垃圾箱的野生北極熊玩『誰是老大』的友好WWE摔角遊戲?」
然而,心智魔方接下來傳來的一道無比清晰、不容置疑、甚至帶著某種「最終裁決」意味的訊息,如同當頭一盆混合著冰塊的北太平洋海水,讓她臉上那點看戲的、輕鬆的表情瞬間徹底凝固、僵硬、然後碎裂開來。
【根據觀測者協議與戰力最優化配置指令。個體:肯塔基 (BB-66),之後,你需要與個體:葉夫根尼·彼得羅夫,代號預定 '彼得大帝',進行深度、長期的戰略與戰術層面協作。該個體將於近期調任至你所在的白鷹主要港區,進行聯合駐防與作戰任務。】
「……What?! No, no, no! Hold on! Wait a damn minute!」
肯塔基幾乎是像被彈射座椅彈起來一樣從沙發上蹦了起來,瞪大了那雙湛藍得如同邁阿密海水的眼睛,臉上寫滿了「Are you fucking kidding me?!」的極度荒謬感和被侵犯領地般的憤怒「你他媽剛才說什麼?什麼叫做我之後『需要』跟那個俄國佬合作?還他媽是『深度、長期』的那種?!戰略戰術層面?!你確定這不是哪個喝多了波本加馬丁尼的參謀官在夢遊時寫出來的狗屁方案?!」
「什麼叫做,他要被調到『我的』港區來?!然後我,前美利堅合眾國海軍陸戰隊上士轉世,光榮的白鷹突擊戰列艦,要跟一個前俄羅斯陸軍動員兵、現北方聯合的核動力移動火藥庫兼雷達信號演唱會主角,進行他媽的『親密無間』的『合作』?!」她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八度,充滿了被強行配對的強烈抗拒和彷彿聽到天方夜譚般的荒謬感。
「不是,哥們,你他媽是認真的嗎?!我們倆沒有在第一次見面握手的時候,就因為『克里米亞半島歸屬問題』、『北約第一輪東擴到底是不是威脅』或者『蘇聯和美利堅誰對二戰後世界和平與秩序的貢獻更大』這種能吵上三天三夜的狗屁歷史問題,直接當場掏出主炮,導彈上膛,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真理說服』,都該算上帝、安拉、佛祖、甚至史達林他老人家一起集體顯靈、墳頭冒青煙了!」
心智魔方傳來了冷靜到近乎殘酷的答覆:這是為了有效對抗塞壬的全局戰略需求,必須整合所有稀缺的「異世界適格者」力量,最大化整體作戰效能,實現1+1>2的協同效應。並且,這項安排是來自港區最高指揮部與各主要陣營高層經過反复論證後,共同做出的最終決議,具有強制性,沒有討論和更改的餘地。
肯塔基瞪著空氣中那看不見的、卻擁有絕對權威的「上司」,拳頭緊緊握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鬆開,又再次握緊,如此反复數次,飽滿的胸口因激動和鬱悶的情緒而明顯起伏。她足足瞪了有十秒鐘,彷彿要用目光將這該死的命令燒穿。最終,她像是所有抗爭的力氣都被抽乾,又像是無奈地接受了某種無法反抗的、操蛋的命運安排,長長地、重重地、從胸腔深處擠出一口濁氣,整個肩膀都垮了下來,重新癱坐回沙發裡,發出一聲悶響。她拿起那罐還沒喝完、氣泡已經消散大半的可樂,像是喝悶酒一樣,帶著一股無處發洩的鬱結之氣,仰頭猛灌了一大口。
「……FINE! Alright! You win! 我同意!我他媽的同意總行了吧!」她幾乎是咬著後槽牙,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這句話,手裡那個可憐的鋁罐被她捏得發出「嘎吱」的呻吟,嚴重變形。
「但是!我先說好,僅限於有共同敵人——也就是塞壬出現的戰鬥合作!僅限於任務期間必要的戰術溝通與火力協調!平時的共同訓練?強制性的陣營聯誼團建活動?食堂裡拼桌吃飯?想都別想!門都沒有!窗戶也給我焊死!我可不想在難得寶貴的休息時間,吃飯的時候還要聞到那股子伏特加、酸黃瓜、醃豬油和濃烈體味混合在一起的、能把人熏一跟頭的、純正地道的斯拉夫『芬芳』!」
「還有!聽好!這是最關鍵的一條!是我的底線!」
她豎起一根手指,表情嚴肅、眼神凌厲得像是在發布最後通牒,或者是在制定交戰規則。
「讓她離我的頂級波本威士忌和正宗肯塔基熱布朗三明治遠點!那是來我家鄉的、神聖不可侵犯的戰略儲備補給品!是老子維持白鷹榮耀與個人精神穩定的重要物資!她要是敢碰一下,我就用我艦裝上那20毫米密集陣近防炮,把她甲板上那些看起來花里胡哨的導彈垂直發射井,一個一個地、全都給點名揚了!我說到做到!」
話雖如此,在她那雙依舊寫滿了不爽、抗拒和「這他媽什麼鬼安排」的藍眼睛最深處,卻悄然閃過一絲極其隱蔽的、連她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察覺的、對這位來自不同世界線、擁有著截然不同慘痛經歷與思維模式的「未知搭檔」的好奇,以及對未來注定充滿火藥味、摩擦、觀念碰撞與不得不並肩作戰的、複雜而充滿戲劇性的場景,所產生的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複雜預感與難以言喻的興趣。
這場跨越了世界線、意識形態鴻溝與個人生活習慣的、被最高指令強制安排在一起的「問題兒童組隊」,看來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平靜,甚至可能雞飛狗跳。港區未來原本就夠熱鬧的日子,恐怕要變得更加……豐富多彩了。而她此刻還不知道的是,在遙遠的北方聯合,那位新生的「彼得大帝」,在接到同樣的調令時,所爆發出的憤怒與抗拒,恐怕比她還要激烈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