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彷彿自世界誕生之初便已存在的極地寒風,在北方聯合鋼鐵要塞——這座如同從永凍岩層中直接生長出來的鋼鐵巨獸——那稜角分明、覆蓋著厚厚冰甲的金屬結構間瘋狂地呼嘯而過。它捲起地面堅硬如鐵、閃爍著微小鋒芒的冰屑雪粒,如同無數把無形的、冰冷刺骨的銼刀,持續不斷地、單調而執拗地刮擦著永凍的金屬表面與裸露的、呈現出啞光黑色的花崗岩基座,發出一種足以令靈魂凍結的、尖銳而枯燥的嘶鳴,彷彿是這片白色荒漠永恆的背景噪音。
彼得,這位融合了「彼得大帝號」核心的女人,此刻如同一尊用北極冰核精心雕琢而成的、蘊含著無盡力量的塑像,靜靜佇立於北聯要塞最高聳、被命名為「凜冬之眸」的觀測露台邊緣。她那頭宛若西伯利亞冰原狼毛髮般蒼白、長至腰際的髮絲,在狂烈風中如不屈旗幟般激烈飛舞。身上剪裁極度合體、線條硬朗如戰艦裝甲、色澤如初降新雪的白色軍官大衣,厚重的質感抵禦著嚴寒,下襬卻在朔風中獵獵作響,彷彿一面在絕境與嚴寒中依舊驕傲舞動的戰旗。
她那雙如同貝加爾湖最深處、凝結了萬古寒冰般的藍灰色眼眸,正穿透漫天飛舞的、密集如厚重白色幕布般的雪牆,投向遠方那片無垠的、死寂的、除了純白還是純白的荒原。然而,她的目光並未真正聚焦在物理的風景上,而是沉入了一陣因剛剛接收到的、來自靈魂綁定物——「心智魔方」——的信息,而在內心掀起的、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與精神冰風暴之中。
她,葉夫根尼·彼得羅夫的轉生體,並非唯一的「異鄉人」。還有另一個靈魂,同樣揹負著穿越時間與死亡的烙印,於世界的另一處角落呼吸著,戰鬥著。這個消息,瞬間粉碎並蒸發了她在這極寒之地用嚴苛紀律和純粹憤怒勉強築起的內心平靜。
“魔方。”
她的聲音低沉而冷冽,幾乎與風雪那永不停歇的嘶鳴融為一體,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口吻。
“把那個傢伙……那個叫『肯塔基』的傢伙的人生紀錄,調出來給我。全部,一點細節都不要遺漏。”
知己知彼,這是刻在軍人骨子裡的本能。光幕瞬間在她視網膜上投射,泛著幽藍色澤的數據流瀑布般閃爍,隨之強行灌入她腦海的是另一個靈魂充滿硝煙與塵土的記憶碎片:黃沙漫天、烈日如熔爐般的阿富汗山區。那是美國大兵萊斯特·格威爾,一個充滿粗俗笑話、抱怨和恐懼的短暫人生。
“哼……”
一聲從鼻腔深處擠出的、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近乎生理性厭惡的不屑冷哼,打破了彼得周遭凝結的空氣。光幕上,萊斯特·格威爾,即轉生後的肯塔基,在試圖救援戰友時,被手榴彈的爆炸波與泥土碎石吞噬,畫面在劇烈晃動的白光後,戛然而止。
“可笑又可悲的美國佬。”
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根深蒂固的鄙夷。
“那片被上帝徹底遺棄的貧瘠沙漠,從一開始就不是真正軍人該待的地方,只是一場愚蠢的、永無止境的、消耗國力的泥潭掙扎。他們永遠學不會,戰爭就應該像我們在偉大衛國戰爭中那樣,是鋼鐵與意志的正面碰撞,是廣袤戰場上的大兵團決勝,是戰略縱深的藝術!而不是這種……令人作嘔的、躲在角落裡放冷槍的、毫無榮譽可言的治安戰!”
她微微側過她那線條冷峻的臉龐,幾縷銀白長髮在狂風中掃過她蒼白的臉頰,對無所不在的「魔方」進行著內在的對話。
“話說,”
“他……或者說,現在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應該是『她』了,最終向你們許了什麼『願望』?”
魔方的回應依舊是那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情緒起伏的電子合成音:
“願望內容記錄如下:”
“一,徹底消除、封存其生前作為男性的全部記憶與性別認知,確保其在新身份中不會產生任何認知失調與心理障礙。二,獲得針對空中及掠海目標的、近乎絕對命中的區域防空能力,其動機源於前世創傷,核心訴求為『絕不讓身邊的任何一位女士因我防空不力而受傷』。”
“防空?”
彼得嘴角勾起一抹極具嘲弄意味的、冰冷的弧度。
“防空性能再好,難道能抵得過我麾下那一整支、連飽和式導彈齊射都難以撼動的、無堅不摧的鋼鐵洪流嗎?真是可笑至極的思維,典型的防守主義者,膽小鬼的邏輯!”
她輕輕搖頭,銀白的髮絲如同冰瀑般隨之晃動,是對對方短視與怯懦的感嘆。
“與其像膽怯的烏龜一樣,只追求捱打時的堅固龜殼,不如像我一樣,選擇極致的、毀滅性的、先發制人的進攻!將一切潛在的威脅,在它們還遙遠地停留在地平線之外時,就用絕對的火力徹底摧毀、抹去!讓敵人在感受到恐懼之前就化為灰燼!這才是真正的力量之道!是屬於北方聯合的、鋼鐵與火焰的哲學!是我們用無數勝利鑄就的信條!”
“根據交叉信息記錄比對與邏輯推演,”
「魔方」平靜地補充道。
“個體:肯塔基,對於您,以及您所選擇融合的『彼得大帝號』的存在與力量體系,同樣表示出相當程度的……鄙夷與戰術上的輕視。其評價包括但不限於:『移動的核動力彈藥庫』、『雷達信號演唱會』、『在體系化作戰下的漂浮靶子』。”
“什麼?!!”
彼得猛然握緊扶著冰冷金屬欄杆的手。零下五十度的特種合金在驟然爆發的非人力量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扭曲呻吟聲,瞬間被捏得變形。
“她鄙視我們光榮的、強大的『彼得大帝號』?!鄙視我所代表著的、北方聯合的巔峰武力與無堅不摧的鋼鐵意志?!”
她眼中,開始不受控制地閃爍起危險的、如同極地夜空中不詳的赤色極光般的紅芒。
“告訴我,她現在屬於哪個陣營?”
彼得的聲音彷彿從冰封的喉嚨深處擠壓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冰錐。
“我能不能……現在就申請特別戰術行動權限,用一發『花崗岩』超音速反艦導彈,把她連同她那可笑的、如同溫室花朵般的『絕對防空圈』一起,從這個世界上徹底轟上天?!讓她也體驗一下什麼叫做絕對的、無法防禦的毀滅!蘇卡!”
她幾乎是咆哮著說出了充滿斯拉夫式憤怒的詞彙。
“優先回答第一個問題:”
魔方的回應精準而及時。
“她所屬陣營為『白鷹』,即根據您原生世界歷史線與概念映射,大致對應於您認知中的美國及其盟友體系。”
“哼……果然如此。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彼得眼中的紅光更盛,帶著一種深切的、彷彿宿命般的厭惡。
“美國佬,無論在哪個該死的世界,哪個混亂的時空,都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骨子裡就透著那股令人作嘔的、自以為是救世主的傲慢與骨子裡的商業虛偽。他們就像病毒,總是想把他們那套所謂的『自由民主』強加給所有人!”
“第二個問題:不行。申請駁回。”
魔方的回答簡潔、直接、冰冷,如同鋼鐵鑄就的律法,帶著絕對的權威。
“什麼?!為什麼不行!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否則我無法接受!”
彼得激動地聲音陡然拔高,壓過了窗外永不停歇的風雪呼號。
“因為根據港區最高指揮部與各陣營代表共同決議,出於對抗塞壬的全局戰略需求,最大化利用稀缺的特殊戰力,你們之後將被正式編入同一作戰序列,進行長期且深度的戰術協同與合作。”
魔方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只是在陳述一個冰冷而既定的現實。
“並且,調派您前往白鷹所屬主要港區進行長期駐防與支援作戰的正式命令文書,已經在加密傳輸序列中,預計將在標準時間十分鐘後下達至您的個人戰術終端。請做好接收與準備移交的準備。”
“蘇卡不列!這群坐在溫暖如春、鋪著天鵝絨地毯的辦公室裡、腦子恐怕早就被劣質伏特加泡壞了、只懂得在地圖上畫線的上層老爺們,居然他媽的要我去跟那個噁心的、傲慢的、渾身散發著漢堡和可樂味的美國佬合作?!他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簡直是把北極熊和美洲獅關在同一個籠子裡,還指望它們一起跳華爾茲!”
彼得的血壓急劇升高,強烈的荒謬感、背叛感和無力感湧上心頭。
“那種只懂得吞嚥油膩高熱量垃圾食品、腦滿腸肥、沉浸在虛假『美國夢』裡、膚淺而又自大的美國佬?!”
一連串帶著強烈個人情感與生前偏見的、充滿侮辱性的詞彙,從她塗著暗紅色唇彩的唇間迸發出來,迅速凝結成白色的怒意霧氣。
“這是來自最高指揮部的正式命令。無條件服從。沒有討論餘地。”
魔方的回應,徹底堵死了她所有抗議與發洩的可能。
“……不列!”
彼得最終,從緊咬的、幾乎要碎裂的牙關深處,擠出一聲低沉而壓抑的斯拉夫式咒罵。她憑藉著融入骨髓的軍紀與服從性,強行壓抑住了狂暴的怒火。
她艱難地將那幾個服從的詞語從牙縫裡擠出,每一個音節都像是沾滿了冰碴和血絲。
“明白了。我……服從命令。”
“但我只希望,那個該死的白鷹混蛋,在所謂的『合作』期間,最好他媽的有點自知之明,管好她那張臭嘴,不要再跟我鼓吹她那套令人作嘔的『美國至上』、『自由世界燈塔』的白痴主義和虛偽的普世價值觀就好。”
她的拳頭再次死死握緊。
“否則,我可不保證在塞壬的炮火炸到她頭上之前,我會不會先忍不住,用我艦裝上那門最小的、通常只用來清理浮冰的卡什坦近防炮,親自把她那張可惡的、喋喋不休的臉給轟飛到北冰洋去餵魚!”
風雪依舊,但在北方聯合「凜冬之眸」的觀測露台上,彼得內心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她知道,這場冰與火的合作,必將成為她漫長軍旅生涯中最為荒謬和危險的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