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三十分,急促的電子鬧鈴聲剛響起第一個音符,甚至沒來得及在靜謐的空氣中完全擴散開,一隻骨節分明、帶著長期軍事訓練留下的厚繭與清晰肌肉線條的手,就帶著近乎條件反射的精準與不容置疑的力量,「啪」地一聲,重重拍在了鬧鐘的停止鍵上,將那微弱的聲響徹底扼殺在萌芽狀態。
肯塔基猛地從那張符合軍用標準、毫無舒適度可言的硬板床上坐起,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猶豫或遲滯,彷彿剛才的沉睡只是某種高效的、深度待機的節能狀態。她用力甩了甩頭,讓那頭有些凌亂、如同被陽光親吻過的麥浪般的金色短髮稍微順服一些,那雙湛藍得如同邁阿密海水的眼睛在房間微弱的晨光中毫無惺忪之意,只有屬於職業軍人的、如同鷹隼般的絕對清醒與銳利。
「好了,來做正事吧,每一天最重要的……訓練!」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整潔得近乎強迫症的房間宣布,聲音還帶著晨起時特有的沙啞,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與執行力。「吃不胖是天賜的好處,但身體的鍛鍊和肌肉記憶可是偷懶不得的。萊斯特,你這懶骨頭,現在可沒時間給你賴床。」她低聲咕噥了一句,彷彿在提醒體內某個沉睡的、屬於過去的習慣,又像是在與過去的自己劃清界限。
簡單而高效的冷水盥洗、一套標準且毫無多餘動作的熱身操後,她利落地換上了一件貼身的、已被汗水浸染出深色的黑色運動背心和一條迷彩短褲,開始了雷打不動的晨跑。赤裸的、佈滿力量線條的雙腳踏在港區乾淨而略帶濕氣的人行道上,發出規律而沉穩的「嗒、嗒」聲響,如同精密的節拍器。清晨略帶涼意的海風帶著特有的鹹濕氣息拂過她裸露的、微微出汗的皮膚,遠處傳來海鷗清亮的鳴叫和隱約的輪機低吼,為這寧靜的早晨增添了幾分生氣與活力。
「第一階段,12分鐘慢跑三公里,開始!」她對自己低聲下令,步伐穩定而富有彈性,呼吸節奏控制得極好,胸膛隨著均勻的深呼吸規律地起伏,顯示出卓越的心肺功能。
跑畢,額頭僅見細密汗珠,氣息平穩。她轉戰港區那座設施完備的綜合健身房。這裡已經有一些同樣早起的艦娘在進行鍛鍊,看到她進來,紛紛投來或好奇、或敬佩、或略帶畏懼的目光。肯塔基對此視若無睹,徑直走向她慣用的自由重量區。伏地挺身、仰臥起坐、引體向上、槓鈴推舉……每一組動作都標準得如同教科書範例,充滿了爆發力與控制力,汗水很快浸濕了她的背心,緊貼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結實而勻稱、充滿力量美感的肌肉線條。最後是游泳,在港區恆溫的室內泳池裡,她像一枚沉默而高效的魚雷般破開蔚藍的水面,來回數次,直到肺活量達到極限,才扶著冰涼的瓷磚池邊,微微喘息,調整著呼吸。
完成所有項目後,她在健身房的淋浴間沖了個三分鐘的戰鬥澡,冰涼的水流帶走肌肉深處的疲憊與堆積的乳酸,讓她從內到外徹底清醒,如同被重新校準的精密儀器。
「鍛鍊完肚子也剛好餓得能吞下一頭牛了,去吃早飯。」
她邁著輕快而有力的步伐走進逐漸喧鬧起來的食堂,空氣中瀰漫著咖啡的醇厚焦香、煎培根誘人的焦脆氣味和烤麵包溫暖的甜香。她無視了那些擺滿色彩繽紛甜甜圈、淋著粘稠糖漿的鬆餅和精緻小巧蛋糕的餐檯,彷彿那些只是無用的裝飾品,徑直走向提供「實在」食物、能高效補充大量蛋白質和必要碳水化合物的區域。
「一份雙層牛肉起司漢堡,肉餅要全熟,多加一片切達起司。雞肉沙拉,不要任何該死的醬料。蒜香麵包兩片,烤脆一點。再來一碗熱氣騰騰、濃稠的玉米濃湯。飲料要冰的無糖綠茶。」她快速而清晰地點餐,語氣不容置疑,帶著老兵的幹練。沉重的托盤很快被堆滿,食物的分量和熱量足以讓普通女性瞠目結舌,對她而言卻只是恰到好處的燃料補給。
找到一個靠窗的安靜位置坐下,她滿足地、毫不淑女地張口咬了一大口漢堡,濃郁的肉汁和完全融化的切達起司立刻在嘴裡爆開,帶來強烈而直接的滿足感。「長不胖的優點就在這裡可以盡情發揮……而且再也不用啃那些該死的、硬度能當戰術磚頭用的鹽漬豬肉罐頭了。」她低聲感嘆,對前世那單調乏味、僅能維持最低生存標準的口糧怨念深重。
「下一階段是日常演訓來著?跟誰配合?大黃蜂前輩跟企業前輩,還有那幫精力過剩、吵吵嚷嚷的小驅逐艦?」她一邊快速而有效地咀嚼著,一邊在腦海中精確地回憶著個人戰術終端上標註的日程表,規劃著接下來的行動。
思緒不自覺地飄回剛到港區時的情景。那些戰友——尤其是驅逐艦和巡洋艦的少女們——對她那身極具未來感、線條銳利冰冷、佈滿垂直發射單元和隱形設計元素的艦裝投來了各種各樣的目光:純粹的好奇、毫不掩飾的驚嘆,但也夾雜著困惑、陌生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因巨大差異而產生的疏離感。
「也對,」她嚥下口中紮實的食物,喝了口冰涼微苦的綠茶,讓思維更清晰冷靜,「這裡的艦裝科技水平,基本還錨定在二戰時期,頂多摸到冷戰初期的門檻。跟她們解釋反艦導彈的主動雷達/紅外線複合制導原理、低可探測性設計的戰術意義,或者依託高速數據鏈的視距外體系化戰鬥概念……恐怕跟試圖教會一名中世紀騎士駕駛艾布蘭主戰坦克並理解其燃氣渦輪動力系統差不多難度。」她自嘲地笑了笑,又用力啃了一口漢堡,彷彿在啃噬這種技術代差帶來的無形隔閡。
「從今天開始,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剛滿一個禮拜。」她看著窗外逐漸繁忙起來的港口,艦娘們來來往往,遠處海平面上晨曦初露,將天空染成一片柔和的橘粉色,一種奇異的時空錯位感再次悄然襲上心頭。一週前,她還在阿富汗那乾燥灼熱的塵土與死亡威脅中掙扎,現在卻在這裡,以一種全新的、超乎想像的、強大而複雜的形式存在。
「說起來,」她放下漢堡,眼神略顯飄忽,彷彿在內視,「我似乎還能偶爾『看到』一些東西,關於這艘戰艦的……歷史?或者說,殘影?不屬於我萊斯特的記憶碎片……」她低聲自語,帶著一絲探究與警惕,「魔方?」
幽藍的光芒在她視網膜內側悄然浮現,構成只有她能感知的、穩定流轉的微縮投影,無聲地回應著她的呼喚,周圍用餐的艦娘們對此毫無察覺,依舊談笑風生,只有肯塔基自己能感知到這內在的、私密的對話。
「我問一個問題,老夥計」她在意識中發問,語氣嚴肅,「我們,我是指萊斯特自己和肯塔基船艦的思維與個性……是不是會因為選擇並融合的軍艦本身,而產生某種……『融合』或者『傾斜』?就像兩種不同金屬在高溫下熔煉成新的合金?」她提出了一直以來的、關於身份認同的核心疑問。
魔方發出一道清晰而溫和的脈衝,表示【肯定】。
「所以」肯塔基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嚴肅和深層次的警惕,「會演變成我的思維與情緒,到底是我,萊斯特·格威爾為主導,還是會逐漸被這艘船艦『肯塔基』的某種固有印象或歷史殘響所模糊、覆蓋?我會在不知不覺中,逐漸失去『自我』嗎?」這是她深層次的擔憂,關於存在根基的問題。
魔方立刻傳來強烈而清晰的否定脈衝,並附加了安撫與解釋的信息流:
【主體意識,萊斯特·格威爾的靈魂核心為主導與基石。艦船特質(肯塔基號的歷史、設計理念、戰鬥經歷)為融合與增強,提供本能、知識與情感傾向。非覆蓋與取代。你依舊是你,只是獲得了新的層面與維度。】
「這樣嗎……融合而非取代……那我理解了。」她緊繃的肩膀微微放鬆,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隨即臉上露出一個玩味的、帶著點痞氣的笑容,「其實這東西,這整個艦娘的存在形式,本質上就有點類似我們那邊科幻故事裡說的……『機魂』?對吧?一個巨大戰爭機械的……靈魂或者說人格化體現?」
魔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檢索和比對這個來自異世界的概念,隨後發出了帶有【部分吻合】意味的肯定脈衝。
「哈!那我是不是該在每次出戰前先搞個複雜的禱告儀式,安撫一下這具艦裝的『機魂』,然後順便讚頌一下那什麼萬機之神歐姆彌塞亞?」
她忍不住低聲笑出了聲,搖了搖頭,覺得這想法荒謬又帶點詭異的合理,「真他媽夠有趣的,我,一個前美利堅海軍陸戰隊員,現在居然成了某種……高科技聖物騎士?或者說,活體的神機?」
時間來到了上午的聯合演訓。湛藍的海面上,波光粼粼,由白鷹艦娘們組成的特混編隊正在進行預定課目:以驅逐艦與輕巡洋艦為核心,為作為主力的戰列艦提供嚴密護航,進行反潛與對岸炮擊演習。
肯塔基航行在編隊相對中央的位置,她那龐大、複雜、充滿現代化的艦裝,與周圍線條相對圓潤、充滿二戰風格的戰艦相比,顯得格外突兀與醒目,如同一個誤入古戰場的未來戰士。她銳利的目光如同掃描雷達般掃過正在前方展開反潛搜索隊形的驅逐艦們,眉頭微不可查地蹙起。
「……二戰的反潛體系居然是這樣的,依賴於艦殼聲納的主動ping聲和目視觀察,深彈的投放更像是概率覆蓋……」她低聲評論,雖然在書籍和港區內部網絡上看過相關資料,但親眼目睹、身處其中的感覺更加直觀,也更能深刻體會其局限性。「聲納探測範圍有限,易受水文條件影響,深水炸彈的投放效率和殺傷半徑都太低了,缺乏遠程預警和快速反應能力……」
在她來自的現代海戰觀念中,反潛是一個立體的、多層次的、由太空衛星、陸基遠程巡邏機、艦載直升機、驅逐艦本身的主/被動拖曳陣列聲納和龐大的水下聲納監聽網絡共同構成的體系化作戰。而眼前的情景,在她看來雖然充滿了勇氣、紀律與戰術素養,卻也顯得有些……原始和低效,如同用長矛和盾牌去對付隱藏在黑暗深淵中的刺客。
於是,她通過艦隊內部加密通訊頻道發出訊息,聲音冷靜而清晰,不帶多餘情緒,如同在進行戰術簡報:
「這裡是肯塔基,容許我提出戰術建議,以提升反潛作戰效率。」
頻道那頭很快傳來回應,是「拉菲」那帶著些許慵懶,但此刻充滿警惕和好奇的聲音:「請說,肯塔基,妳的艦裝……是否有任何異常發現?」
「我發出提議,進行一次先遣反潛探測與監視行動,為整個艦隊提供更精確、更遠距離的目標指示,壓縮敵潛艇的活動空間。是否可以執行?」
「但是,肯塔基,妳是戰列艦」拉菲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疑惑和根深蒂固的條例束縛所帶來的些微擔憂,「按照條例,不該獨自脫離護航艦隊的範圍,這太危險了,而且……這並不是戰列艦的職責。」
「我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戰列艦,拉菲。而且我也沒有脫離編隊的打算,我會保持在艦隊範圍內。」肯塔基耐心解釋道,同時進行操作「請注意我艦艉部的甲板區域。」
話音剛落,她艦裝後部那平坦的、與眾不同的飛行甲板上,隱藏式的升降機無聲而平穩地運作,將兩架造型奇特、與當前時代格格不入的飛行器運送至甲板待命區。它們擁有類似固定翼飛機的流線型機身,卻在機翼兩端頂著巨大的、可偏轉角度的旋翼系統。
「肯塔基,她們是……?」拉菲的聲音略為出現了驚奇,通訊頻道裡也能聽到其他艦娘壓低的、帶著驚訝的議論聲,顯然不少人都透過艦裝的觀測設備看到了這前所未見的一幕。
「等會會在反潛用途中派上用場的妙妙小工具,姐妹們。」肯塔基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豪和推銷員般的口吻,「容我介紹,SV-22『魚鷹』反潛傾斜旋翼機。它們結合了直升機的垂直起降能力和固定翼飛機的高速、遠航程優勢。可以攜帶先進的拖曳式磁異探測儀、對海搜索雷達,以及大規模、快速佈放的聲納浮標陣列——這些浮標雖然單個體積小,但就像在廣闊的海洋中佈下無數個帶著靈敏『耳朵』的偵察兵節點,能極大擴展我們的聽覺範圍。至於反潛武器,它們可以攜帶四枚擁有『眼睛』和『大腦』的智能輕型魚雷,能自己尋找、識別並鎖定水下目標。」
隨著她的解釋,兩架SV-22在一陣不同於螺旋槳的、渦輪軸發動機特有的低沉轟鳴聲中垂直起飛,機身穩定地懸停片刻,然後流暢地調整旋翼角度,如同高速固定翼飛機般,帶著低沉的呼嘯,朝著預估的潛艇活動區域疾馳而去,速度快得令習慣了螺旋槳速度的驅逐艦們為之側目。
不久後,肯塔基沉穩的聲音再次在艦隊通訊頻道中響起,帶著確鑿無疑的、基於實時數據的自信:「方位XXX,距離YYY,深度ZZZ,航向WWW,航速約5節。單目標,特徵匹配為演習用IX級潛艇。目標數據鏈已同步至各位的火控系統。姐妹們,該妳們表現了,用妳們的深彈,把那個躲貓貓的傢伙一發送進深海老家!」
驅逐艦們根據這份前所未有的、精確到令人驚訝的實時指引,迅速調整航向、速度和深彈發射器的射擊參數。幾輪密集而有序的深水炸彈被投入海中,劃出優美的拋物線。很快,在肯塔基指示的區域附近,海面接二連三地炸起了巨大的、代表命中和近失彈的演習專用染色水柱!
「好樣的,姐妹們!幹得漂亮!」肯塔基稱讚道,語氣中帶著真誠的讚許,彷彿她自己也是這傳統反潛作戰的一份子,並未因技術優勢而顯得高高在上。
第二階段,模擬對堅固岸防工事的炮擊。扮演進攻方的驅逐艦和輕巡洋艦們,被防守方模擬的、依託複雜地形構築的猛烈岸防火力所壓制,無法靠近到有效射程。即使是巡洋艦的6英寸艦炮,也難以撼動演習設定中特別加固的鋼筋混凝土碉堡群。
「肯塔基!收到了嗎!這裡是海倫娜!我們需要強力、精準的對岸砲火支援!立刻!坐標已傳輸!」布魯克林級輕巡洋艦「海倫娜」焦急的聲音在通訊中響起,背景還能聽到模擬炮火落水的爆炸聲和近失彈激起的水柱聲。
「收到,坐標已經確認。交給我。」肯塔基沉穩回應,聲音如同磐石般穩定人心。她艦裝上那部體積龐大、性能強悍的MK13艦炮火控雷達迅速旋轉,天線對準目標方位,強大的電波束牢牢鎖定了20海浬外、隱藏在偽裝網下的碉堡目標。她的腦海中,如同超級計算機般飛速運算著複雜的彈道參數和複合引信的工作流程:慣性制導進行初段彈道修正,指令制導通過數據鏈進行中段微調,末段由其他雷達進行持續照射,確保最終命中精度能控制在10到20公尺之內——對於摧毀這類固定點狀硬目標,這已經綽綽有餘。
「1號主砲塔,1、3、2砲管順序射擊,彈種MK14高爆榴彈,裝定複合引信,放!」
三聲震耳欲聾、如同雷神咆哮般的轟鳴依次響起,間隔極短,顯示出極高的射速和穩定性。16英寸巨炮的炮口制退器兩側噴吐出長長的火舌和濃密的發射煙霧,巨大的後坐力讓肯塔基腳下的海面都蕩開一圈明顯的漣漪。三發沉重的炮彈以近乎平行的軌跡劃破長空,在空中留下清晰的、略微彎曲的白色彈道雲,細心觀察的話,甚至能看到炮彈在飛行過程中進行了極其細微的、不同於純彈道軌跡的修正。最終,在所有人透過觀測設備屏息注視下,三發炮彈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精準無比地從碉堡頂部預設的、相對薄弱的通風口或觀察窗位置鑽入,內部裝填的演習用模擬炸藥被瞬間引爆,代表目標被徹底摧毀的濃厚橘紅色煙霧和閃光從碉堡內部滾滾湧出!
「目標清除!確認擊毀!我繼續提供火力支援,壓制其他岸防點,妳們趁機衝鋒!我掩護!」肯塔基的聲音冷靜而有力,如同最可靠的後盾,給予前線同伴們極大的信心。
就在進攻艦隊開始向前推進時,演習指揮部導調了新的敵情:模擬敵方的陸基艦載機群從島嶼後方低空逼近,試圖對正在衝鋒的驅逐艦和巡洋艦們發動空襲。
肯塔基的AN/SPQ-9B雷達立刻捕捉到了這些低空快速目標。她幾乎是本能地將艦裝一側對準來襲機群方向,位於該側的兩座MK45 Mod 4型5英寸62倍徑隱身艦炮的炮塔迅速而平滑地抬升炮管,雷達與光電系統死死咬住目標。
「砰砰砰——!砰砰砰——!」密集而清脆的點射聲響起,與主炮那撼天動地的怒吼截然不同,更像是在演奏一首精準而致命的金屬交響樂。她發射的是裝有MK127 Mod 4受控可變定時引信的炮彈。雖然她深知,依靠MK45本身先進的火控系統和空爆彈藥,對付這些速度遠慢於超音速反艦導彈的螺旋槳靶機,即使沒有「百發百中」的規則級願望加持,攔截效率也相當可觀。但內心那份源自前世創傷、深入骨髓的「絕不讓任何一位女士因我防空不力而受傷」的執念,不容許出現哪怕一絲一毫的漏洞,不允許任何一架「敵機」突破她的火網。
炮彈在機群前方預定空域精準炸開,形成一片密集而致命的預製破片彈幕,如同在空中綻放的、代表絕對安全的死亡之花。沒有任何一架「敵機」能逃過這結合了21世紀尖端科技與近乎因果律級願望的雙重保障,全數在突防前就被判定擊落,化作空中散開的彩色煙霧標記。
「守方共16架TBD攻擊機,8架F4F戰鬥機,全數於外圍擊落!妳幫了大忙,肯塔基!我們的壓力小多了!」海倫娜驚喜的聲音傳來,帶著由衷的感謝。
「這是我該做的職責,也離不開姐妹們的緊密配合,是妳們為我創造了穩定、安全的射擊環境。」肯塔基並未居功,語氣平和而真誠,體現出良好的團隊意識和對同伴的尊重。
最後的綜合演習階段,是航空聯合作戰。敵方是由「列克星敦」與「薩拉托加」兩位資深航母艦娘組成的王牌航空組合,模擬發動大規模空中突擊。而我方防空攔截力量,則是以「企業」與「大黃蜂」為核心。
肯塔基向作為旗艦的「企業」發出通訊請求:「企業前輩,大黃蜂前輩,關於空戰策略與態勢感知,我有一個戰術建議,希望能提升攔截效率。」
在得到企業那標誌性的、簡潔而威嚴的「准許發言」後,她條理清晰地說道:「我會起飛一個小隊的艦載機,它們的任務並非用於傳統的視距內格鬥纏鬥,而是作為前出的『雙眼』和『傳話器』,為兩位前輩提供更早、更清晰的敵機來襲方向、高度、編隊規模等態勢感知信息,同時配合我艦載的遠程對空監視雷達,進行持續不間斷的全空域警戒,盡可能彌補艦隊雷達可能存在的低空探測盲區和地球曲率限制。」
「妳的……艦載機?」「大黃蜂」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疑惑,甚至帶著點好笑,「肯塔基,我沒聽錯吧?妳是戰列艦,怎麼會……擁有艦載機?而且是能執行這種任務的型號?」
「這個……說來話長,涉及我的……特殊建造規格,並非現在該詳細解釋的時候,或許演習結束後我可以提交一份詳細報告。」肯塔基適時地、禮貌地打斷了進一步的詢問,將話題拉回戰術本身。
隨即,在她後部那短暫安靜下來的飛行甲板上,升降機協同工作,將四架外形流暢、充滿低雷達探測設計特徵的F-35B「閃電II」戰鬥機依次提升至甲板。
它們的機翼乾淨利落,所有武器全部隱藏在內部彈艙中(標準配置為機腹主彈艙4枚AIM-120C AMRAAM中距空對空導彈 + 翼尖兩個側掛點共2枚AIM-9X「響尾蛇」格鬥彈),僅在機腹下方額外掛載了一個GAU-22/A 25mm四管加特林機炮莢艙,以應對極近距離的意外情況。
「肯塔基,妳的飛機……它們的機槍,或者說航炮,在哪裡?我怎麼看不到?」大黃蜂再次發問,對這種「光滑」得異乎尋常、沒有任何外掛武器的飛機感到極度不解,這完全顛覆了她對艦載戰鬥機的認知。
「大黃蜂前輩,這些艦載機的設計哲學和任務重點,與常見的、依賴目視和機炮的視距內狗鬥並非主要考量。」肯塔基耐心解釋道,語氣中帶著對自家科技的自豪,「它們更擅長憑藉低雷達探測距離能力滲透,在敵人發現它們之前,就依靠強大的機載雷達和數據鏈從遠距離發起超視距攻擊。乾淨的外形是為了減少雷達反射信號。」
四架F-35B依次啟動了龐大而複雜的升力風扇和尾部主發動機,尾部發動機噴口向下偏轉超過90度,在一陣不同於螺旋槳飛機的、更高頻的渦扇發動機尖嘯聲中,以驚人的短距起飛方式拔地而起,這種無需長跑道、近乎垂直攀升的起飛方式,讓見多識廣的企業和大黃蜂都為之側目,頻道裡一片寂靜,顯然都被這前所未見的起飛方式震撼了。
「企業前輩,大黃蜂前輩,我的艦載機小隊已經將『薩拉』和『列克』前輩的艦載機起飛方向、大致編隊信息、初始航向,通過數據鏈同步到妳們的雷達屏幕上了!請注意查收!同時,我的艦載遠程雷達會持續為艦隊提供廣域偵測支援,過濾低空突防目標!」
肯塔基所言非虛。她艦裝上那部體積龐大、性能強悍的AN/SPS-48E三維對空監視雷達,擁有高達230海浬以上的最大探測距離,能為整個特混編隊額外鋪開一層廣闊而可靠的空中預警網,再加上四架前出的F-35B,憑藉其強大的AN/APG-81有源相控陣雷達進行的主動偵察和電子掃描,將原本可能勢均力敵、依靠飛行員經驗和視距內格鬥的空戰局面,瞬間變成了企業與大黃蜂佔據信息絕對優勢、可以從容調配攔截兵力、甚至發起先發制人攻擊的單方面優勢。演習的勝負,在肯塔基的艦載機起飛的那一刻,天平已經嚴重傾斜。
漫長而高強度的聯合作戰演習終於落下帷幕。夕陽將海面染成一片溫暖的金紅色,波光粼粼,如同灑滿了碎金。完成任務的艦娘們陸續返航,收攏了各自的艦裝,帶著疲憊卻滿足的神情,踏上堅實的碼頭。空氣中瀰漫著海水、火藥殘留味和少女們身上淡淡的香氣混合的奇特味道。
「終於結束了……骨頭都快散架了。回港吹個清爽的海風,然後必須好好休息,或許來杯冰鎮波本……」肯塔基長舒一口氣,將龐大的艦裝完全收攏至待機狀態,略顯疲憊地踏上碼頭,軍靴踩在木質甲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港區內一片熱鬧歡騰的景象,完成演習的艦艇們井然有序地停泊在各自的泊位上,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興奮地討論著今天的戰術配合、精彩瞬間和些許遺憾。肯塔基也與幾位白鷹的同伴,如海倫娜、拉菲等人,簡短地交流了幾句心得,氣氛融洽而友好,她臉上也難得地帶著輕鬆的笑意。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和諧與輕鬆,很快被一個新出現的、極具壓迫感的身影打破了。
一艘體型極為龐大、風格與白鷹艦娘們簡潔實用或流線優雅的艦裝截然不同的巨艦,正如同移動的金屬山嶽般,緩緩地、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冰冷氣息,駛入一個相鄰的、預留給大型艦艇的泊位。那艦裝上林立的、如同鋼鐵森林般的近防砲系統、標誌性的、層層疊疊的龐大上層建築、以及核動力裝置特有的、沒有傳統煙囪的流線型艦體線條,無一不昭示著其身份與來源——北方聯合的巔峰武力與鋼鐵象徵,基洛夫級核動力導彈巡洋艦,「彼得大帝」。
肯塔基臉上的笑容瞬間如同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專業性審視、赤裸裸的競爭意識、以及些許因預感成真而產生的厭煩表情。她抱著雙臂,身體微微後仰,以一種略帶挑剔和嘲弄的目光,看著那艘白色的龐然巨艦在拖船的協助下,緩慢而精準地完成靠泊作業。然後,她用一種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周圍不少艦娘,包括那位新來者,清晰聽到的音量,帶著毫不掩飾的、美式風格的嘲諷開口了,打破了碼頭上和諧的氣氛:
「Well,看看這是誰來了……北方聯合引以為傲的、造價昂貴的『白象』,兼移動的核動力彈藥庫,兼海上最耀眼的雷達信號燈塔。真是……無論看幾次,都覺得這設計充滿了……嗯,『特色』。」
她故意頓了頓,讓話語在空氣中發酵,感受到周圍目光的聚焦,隨即聲音提高了些,確保每一個字都能清晰地、如同子彈般射向那位剛剛抵達、想必面色不會太好看的北方聯合來客:
「所以我說,港區的技術保障部門和敵我識別系統工程師,是不是該立刻、馬上、優先幫她校準一下敵我識別系統和火控雷達的發射頻率?可別讓她的那些『超音速大號煙花』,一不小心,錯誤地鎖定了某個無辜的、只是在附近航行的姐妹才好。畢竟我們可不想在對付塞壬之前,先因為『友軍誤擊』而減員。」
話音落下,碼頭上原本熱鬧輕鬆的氣氛瞬間凝固,變得有些微妙、緊繃和壓抑。竊竊私語聲戛然而止,幾乎所有在場艦娘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帶著擔憂和好奇,在抱著雙臂、一臉挑釁的肯塔基與那位剛剛靠泊完畢、艦裝龐大、沉默而極具壓迫感的北方聯合來客之間,來回移動。
海風依舊輕拂,卻彷彿帶上了一絲冰冷的、來自北極的寒意,以及濃得化不開的火藥味。一場沒有硝煙的、屬於兩個時代與兩種意識形態的對峙,在這夕陽下的碼頭,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