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港區尚未完全甦醒,灰色的晨霧如同巨大的、冰冷的薄紗,纏繞在起重機的鋼鐵臂膀與艦船冰冷的艦橋之間,遲遲不肯被初升朝陽那微弱的光線驅散。空氣中瀰漫著鹹濕海風、淡淡柴油廢氣與冰冷鋼鐵特有的、令人精神一振的氣息。陽光勉強穿透低垂的、鉛灰色的雲層,在波光粼粼的幽暗水面和停泊著的龐大艦體那堅硬、幾何化的線條上,投下斑駁而跳動的、如同破碎鏡片般的光點。就在這片略顯壓抑與朦朧的開闊碼頭上,兩股無形的、截然不同的力場正在激烈碰撞、擠壓,幾乎要扭曲周圍流動的空氣,發出只有靈敏感知才能捕捉到的、細微的嗡鳴。
彼得大帝,北方聯合引以為傲的鋼鐵巨獸,以其標誌性的、如北極萬年冰川內部折射出的純白長髮和同色系、剪裁極度利落筆挺的軍官大衣,成為了這片灰藍色調港口中一個極具視覺衝擊力、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焦點。她身姿挺拔如西伯利亞雪原上最筆直的白楊,彷彿要刺破這低垂壓抑的天空,那身厚重的大衣肩線硬朗如刀鋒,金色的穗帶和閃著寒光的金屬紐扣一絲不苟,更進一步誇張了她本就驚人的、如同山嶽般的體格和氣場,讓她看起來不像一艘戰艦,更像是一座從北冰洋深處漂移而來的、不可撼動的、散發著永恆寒氣的冰川要塞。而站在她對面,僅僅數步之遙的肯塔基,則像一頭金色的、彷彿永遠不會被馴服的、來自肯塔基草原的野馬,充滿了躁動的生命力與不羈。她雙手抱胸,一隻沾著些許碼頭塵土的軍靴靴尖,正以一種帶著不耐煩的節奏,無意識地輕點著腳下粗糙的木質甲板,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混合著赤裸裸挑釁與深層次厭煩的弧度。她那屬於白鷹的星條旗徽章,在透過霧氣的稀薄晨光下於胸前閃耀,與彼得大衣領口那枚鮮紅的、象徵著過往紅色帝國榮光與現行鋼鐵意志的五角星徽章,形成了刺眼而對立的、如同冰與火般的對比。
「肯塔基……」
彼得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像西伯利亞荒原上驟然捲起的、夾雜著冰晶的寒流,帶著冰冷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經過精密車床打磨過的冰錐,重重砸在鋼鐵甲板上,發出令人牙酸的不適回響。
「一個……將各種看似先進、實則來源混亂的技術,如同廚餘般胡亂堆砌、勉強黏合而成的四不像,『八寶粥』戰艦,是吧?」
她刻意放慢語速,清晰地重複並強化了這個帶有強烈貶義和嘲諷的比喻,冰藍色的目光如同艦載相控陣雷達的波束般,帶著審查與批判的意味,緩緩掃過肯塔基那身佈滿垂直發射單元、修型稜角和平坦飛行甲板的複雜艦裝,彷彿在評估一件粗製濫造的工業品。
她不僅在語言上「火力全開」,物理上的壓迫也同步進行。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源自廣袤國土和強大武力的居高臨下感,加上那混合了鋼鐵般不可動搖的意志與獨特的、帶著斯拉夫式沉重與遼闊的壓迫感,讓在場的幾位白鷹艦娘,即便是經驗豐富、見慣風浪的企業,以及一向開朗樂觀、天不怕地不怕的克利夫蘭,都下意識地感到周圍空氣一緊,彷彿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呼吸為之一窒。空氣彷彿瞬間被抽乾,溫度驟降,凝固成了堅硬而透明的冰塊,連遠處的海浪聲都似乎變得遙遠而模糊。
然而,這足以讓常人精神凍結、退避三舍的壓力,唯獨對肯塔基無效。她體內屬於萊斯特·格威爾的、在阿富汗戰場塵土與血火中淬煉過的靈魂,以及那艘匯聚了美利堅巔峰工業與軍事科技結晶的「肯塔基號」與生俱來的驕傲,讓她對這種純粹的氣勢壓制有著近乎本能的免疫力與反感。
「八寶粥?哼」
她從鼻腔裡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嗤笑,聲音清脆而充滿金屬般的鋒芒,像子彈利落地推入槍膛。
「我倒記得那黏糊糊、甜膩膩的玩意兒,聽說是你們北方聯合食堂裡,可憐兮兮、為數不多能在嚴格配給清單裡找到的、帶點甜味的『高級貨』了,對吧?什麼時候能取代你們餐盤裡那些跟戰術磚頭一樣硬、必要時真能拿來敲暈敵人或者當掩體材料的黑麵包?」
她湛藍的眼睛裡燃燒著不服輸的、近乎野性的火焰,語調輕快卻字字帶刺,如同霰彈槍噴出的彈丸。
「果然是人隨其艦,雷達特徵和噪音顯眼得跟紐約時代廣場聖誕季的霓虹燈樹一樣,說出來的話也同樣『光彩奪目』,除了能輕易招來敵人集火、成為最顯眼的靶子之外,我看不出你這身行頭和言論,有什麼實際的、值得稱道的戰術價值。」
彼得那張如同由北極冰原的風雪大師精心雕琢而成的冷豔面孔上,嘴角極細微地、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地牽動了一下,那不是笑意,而是一種對幼稚言論和淺薄認知的、深入骨髓的不屑。她向前邁了半步,這個看似微小的動作卻帶著猛獸出擊般的侵略性,瞬間拉近了兩人之間本就危險的、一觸即發的距離。她微微傾身,線條優美而冷峻、如同大理石雕刻般的下頜幾乎要碰到肯塔基那同樣倔強揚起的耳廓,用一種僅限兩人能聽清的、帶著冰冷氣息的聲音低語,那聲音如同毒蛇在發動攻擊前最後的吐信,危險而精準:
「以為你依靠那虛無縹緲的『願望』強化的、看似萬無一失的點防空系統,真的可以在任何情況下保護好所有人?不,你太天真了,你辦不到的。」
她的聲音如同耳語,卻帶著重型反艦導彈鎖定目標時的致命精準度。
「在我的P-700『花崗岩』海空一體化飽和攻擊面前,你那點可憐的攔截能力,不過是試圖用咖啡杯去舀乾北冰洋的海水。當煙花在天空與海面同時綻放、形成毀滅性彈幕的時候,你的同伴只會在你被率先撕成碎片的艦體殘骸和沖天火光中無助地哀嚎,而你,連一片能夠辨認出形狀的裝甲板都留不下來。」
這不僅是惡毒的詛咒,更是基於冷酷無情的戰術推演和絕對火力優勢自信下的、近乎預言般的斷言。
這近乎殘酷、描繪出詳細毀滅圖景的預言,讓肯塔基那雙金色的眉毛猛地挑起,怒火如同被點燃的航空燃油般在她眼中轟然炸開。她毫不退讓,甚至主動用額頭幾乎要頂上對方那冰冷的額頭,聲音陡然揚高,如同艦載廣播般確保周圍每一個豎起耳朵、緊張觀望的艦娘都能聽見她那充滿火藥味的反擊:
「把數百枚大大小小、功能各異、維護起來能讓後勤官發瘋的導彈,像堆積木或者塞柴火一樣,不計後果、不考慮電磁兼容性地硬塞進一個看似龐大、實則結構隱患重重的船殼子裡,然後配上那一大堆電磁頻段整合堪稱災難、互相干擾得像莫斯科地鐵早高峰一樣的雷達電子系統,就盲目地覺得自己天下無敵、可以橫行大洋、威風凜凜了?」
她的語速極快,如同近防炮的極限射速掃射。
「但你的雷達和電子支援系統,跟得上新時代複雜多變的電磁環境威脅嗎?能有效過濾海雜波、對抗高強度電子干擾、準確識別低可探測性的隱身目標嗎?我承認你的拳頭看起來確實很猛,堆料堆得堪稱喪心病狂,但再猛再重的拳頭,打不中目標也只是在白白消耗體力和彈藥!一個感知遲鈍、甚至近乎失明的巨人,就算力能扛鼎、一拳能打穿山脈,在現代化、信息化的戰場上,又有什麼實際的生存和威懾能力?需要我提醒你,記得『莫斯科』號嗎?你原本世界那艘光榮級的『驕傲』、黑海艦隊的旗艦?幾發技術水平大概也就跟我們現役的『魚叉』Block II差不多、甚至可能還略有不及的海王星反艦導彈,就讓它帶著滿身的榮譽與謎團,永遠沉入了黑海冰冷的海底!噢,對了,那傢伙不是也被你們的宣傳機構吹噓成什麼無敵的『航母殺手』嗎?結果呢?『一艦對抗整個艦隊』的神話?真是天大的、用鮮血和鋼鐵寫成的諷刺笑話!需要我現在、就在這裡,為妳從頭詳細科普一下這則發生在不久前的、真實的『現代海戰故事簡史』?」
「嘖。」
彼得發出一聲極輕的、彷彿從喉嚨深處與冰冷金屬共鳴而擠出的咂舌聲,充滿了「無可救藥」、「夏蟲不可語冰」的極致輕蔑,以及一種對牛彈琴的疲憊感。
「怎麼?妳不服氣?被精準地說到痛處、戳破那層不堪一擊的驕傲外殼了?」
肯塔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步步緊逼,言辭越發尖銳。
氣氛瞬間緊繃到了極點,彷彿一根無形的、承載著萬鈞之力的高強度纜繩,在兩股巨力的拉扯下發出瀕臨斷裂的、令人心悸的呻吟,隨時會徹底崩斷,引發毀滅性的、難以預料的衝突。圍觀的白鷹艦娘們臉色都變了,擔憂和緊張如同烏雲般籠罩在她們臉上。企業,作為在場資歷最老、威望最高、經歷過無數惡戰的領袖,反應最快。她一個箭步上前,纖細卻蘊含著如同艦炮般無窮力量的手臂,如同最堅固可靠的船舵,果決而有力地橫插在兩座即將全面爆發、岩漿四溢的「活火山」之間那危險的狹小空間裡。
「夠了!肯塔基!」
企業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屬於旗艦和傳奇英雄的嚴厲,如同艦長在危機時刻下達的、關係到全艦存亡的最終命令,同時她也向彼得投去一個混合著官方歉意、明確警告與堅決制止意味的複雜眼神。
「彼得小姐是北方聯合派遣至我們港區進行交流與合作的客人,代表著兩大陣營在面對共同威脅時寶貴的合作意願!注意你的言辭和態度!這裡是港區,是我們共同的家園與基地,不是讓你逞口舌之快、發洩個人情緒的地方!」
另一邊,性格活潑外向但此刻一臉緊張與焦慮的大黃蜂,也默契地、幾乎是用了些力氣地抓住了肯塔基那緊繃的手臂,用力將她往後拉了拉,低聲在她耳邊用急促而懇切的語氣勸道:「冷靜點,肯塔基!別忘了指揮官三令五申的鐵律!港口之內,嚴禁任何形式的私鬥!有什麼技術分歧或者理念衝突,演習場上、模擬對抗中,有的是機會見真章!在這裡吵架動手,只會讓指揮官難做,讓外人看我們白鷹的笑話!」
肯塔基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像一台過載的渦輪引擎,她狠狠瞪了面前那張依舊冰封不動、彷彿亙古不化的臉孔一眼,從鼻子裡重重地哼出一口帶著白色哈氣的、充滿鬱悶與不甘的氣,總算暫時強行將更多更難聽、更具攻擊性的話語硬生生咽了回去,但全身的肌肉依舊緊繃得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弓起背部、利爪深扣甲板、隨時準備撲出進行致命撕咬的獵豹。
彼得則在企業介入的瞬間,便已如同精密機械般,流暢而迅速地重新直起身體,拉開了那過於危險、充滿私人敵意的近距離。她臉上那種針鋒相對的凌厲與隱含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殺氣,如同被北極圈內最猛烈的暴風雪瞬間捲走、吞噬般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符合外交禮儀的、略帶疏離的平靜與剋制,彷彿剛才那個進行死亡低語、充滿侵略性的危險存在,僅僅是眾人集體產生的幻覺。她甚至極其細微地、帶著某種古老貴族或嚴格軍官式的儀式感,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指,輕輕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純白大衣那本就一絲不苟、挺括如新的領口,動作優雅從容,與剛才那個幾乎要貼面威脅的姿態判若兩人,展現出驚人的情緒控制力。
衝突被暫時強行壓下,但空氣中瀰漫的火藥味依舊濃烈刺鼻,如同硝煙散去後依舊殘留的氣息。
企業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將這沉重而緊張的空氣吸入肺中再進行過濾與淨化,她轉向彼得,臉上重新露出那種經過無數外交場合千錘百煉的、職業化的、試圖緩和氣氛與重塑秩序的標準微笑:
「彼得小姐,請允許我再次代表白鷹港區全體成員,歡迎你的到來。我是企業,航空母艦。」
她側過身,手臂示意性地、帶著尊重地引向身旁那位同樣神色嚴肅的艦娘,
「這位是大黃蜂,同樣是我們港區不可或缺的王牌與中堅力量,一位無論是經驗還是戰績都非常優秀、值得信賴的前輩。」
彼得的目光從肯塔基那張依舊寫滿不服與挑釁、如同刺蝟般豎起尖刺的臉上移開,落在企業和大黃蜂身上。她臉上那冰封的線條柔和了些許,如同極地陽光在漫長極夜後首次勉強照上冰川表面,帶來一絲微不可查的暖意,她微微頷首,動作間帶著一種受過嚴格宮廷或軍事禮儀訓練的、近乎刻板的儀態感與距離感。
「你們好。」
她的聲音恢復了正常的音量,清冷而清晰,帶著獨特的、捲舌音略重的異國口音,但不再蘊含剛才那針對肯塔基的、如同冰風暴般的攻擊性。
「我叫彼得。是一艘巡洋艦,來自北方聯合。」
她頓了頓,似乎在謹慎地斟酌詞句,但最終說出的內容卻帶著如同花崗岩基座般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份量。
「如你們所知,我繼承了偉大的『彼得大帝』之名,是北方聯合現存最強大、最具威懾力的水面戰鬥艦艇,沒有之一。」
她的語氣平靜無波,卻像是在陳述一個如同「海水是鹹的」、「北極終年寒冷」一樣客觀而不可動搖的自然法則。
「同時,我也自信,我所具備的、涵蓋遠、中、近程,對海、對空、對陸的全面、立體、飽和式攻擊能力,足以被稱為這片廣袤而危險的海洋上,最鋒利、最兇猛、最具毀滅性的戰略性打擊利劍之一。」
這番自我介紹與其說是簡單的介紹,不如說是一份擲地有聲的、充滿力量感的宣言。沒有誇張的語氣,沒有激昂的情緒,只是平靜地、甚至略帶矜持地陳述一個她內心深處根植的、與其龐大艦裝和歷史名號相匹配的、絕對的驕傲與自信。她的艦裝,那些隱約在她身後空氣中浮現的、線條猙獰充滿暴力美學的炮塔和密密麻麻如同死亡蜂巢般的導彈垂直發射單元的實體艦裝,彷彿也在無聲地、沉重地印證著她的話語,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幾乎要凝滯心跳的威壓。
企業那雙經歷過無數大戰洗禮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隱蔽的、如同鷹隼般銳利的凝重。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眼前這位來自北方聯合的客人,其強大不僅僅在於那身僅僅是存在就足以讓任何對手望而生畏、重新評估戰術的艦裝,更在於她那顆如同北極萬年冰蓋般堅硬、寒冷、深邃,且對自身力量有著絕對認知、掌控與信仰的內心。剛才與肯塔基那短暫而激烈的、如同電光火石般的衝突,不過是這份深不可測、如同北冰洋般龐大力量,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冰山那浮於水面的一角。
「『最強』的利劍嗎……」
企業若有所思地、低聲重複了一句,臉上依舊保持著那無可挑剔的、作為東道主的微笑,但眼神深處卻悄然燃起了屬於「灰色幽靈」的、永不熄滅的鬥志與挑戰欲。
「很榮幸能親眼見到,並近距離感受到這份……令人印象深刻的強大力量。我們白鷹也一直秉承著開拓、創新與勇於進取的精神,從未停止對最強戰力與最新技術的不懈追求。相信在未來,我們兩大陣營之間,在面對共同敵人之餘,也會有許多關於海戰理念、技術發展路徑……值得深入交流和探討的話題。」
她的話語如同經過精密打磨,滴水不漏,既表達了對強者應有的、基本的尊重,也隱晦而堅定地表明了白鷹的立場與從未動搖的自信——我們承認並正視你的強大,但我們也從未停止對強大的追求與重新定義,並且,我們擁有與之平等對話、乃至同台競技的實力與底氣。
彼得聽出了企業話語中那柔中帶剛、綿裡藏針的弦外之音,她那雙冰藍色的、如同貝加爾湖最深處湖水的眼眸中,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類似於「遇到了值得認真對待的合格對話者」的欣賞情緒,但這情緒轉瞬即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她將目光再次轉向一旁依舊氣鼓鼓、雙手抱胸、用殺人般視線瞪著她的肯塔基,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無波,彷彿剛才那場幾乎要引爆全場的激烈交鋒從未發生過,只是一段被刪除的無效數據:
「至於肯塔基小姐……」
她故意在此處停頓了一下,成功地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肯塔基本人那幾乎要噴出實質火焰的灼熱視線,都牢牢地、不由自主地吸引了過來。
「我來之前,仔細閱讀過你的部分非核心資料。白鷹某個高度保密、匯聚了多種看似相互矛盾的尖端科技理念的『XX計劃』結晶,一個試圖強行融合多種作戰能力於一體的、頗具野心的『混合體』。」
她的用詞非常精準且官方,帶著情報分析報告的冷峻感,但「混合體」這個詞從她那線條優美的唇中吐出,總帶著點難以言喻的、別樣的審視與保留意味。
「理論上,根據紙面參數推演,確實擁有值得一定程度期待的、尚待驗證的不俗潛力。」
她的用詞巧妙地避開了任何直接的肯定與讚賞,「理論上」、「潛力」、「尚待驗證」,這些詞彙組合在一起,更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來自老牌傳統軍事強國的、帶著審慎懷疑態度的評估和保留意見。
「希望未來有機會,能親眼見證你這碗……嗯,匯聚了諸多科技『精華』的八寶粥,在真正的、接近實戰的高強度壓力測試下,究竟能烹飪出怎樣令人驚喜的味道。而不是僅僅停留在紙面上那堆看似漂亮的、未經實戰洗禮的數據,或是……局限於港口安全區內的、無休止的口舌之爭上。」
她最後一句話,語氣輕描淡寫,彷彿隨口一提,卻像一根淬了冰的細針,精準而毒辣地扎在了肯塔基最在意、最敏感的神經末梢上——對其實戰能力與價值的質疑。
這番話,與其說是客觀評價,不如說是一次精準的、不帶任何髒字卻殺傷力驚人的高段位反擊。它既再次點明了肯塔基作為「混合戰艦」的非傳統特點,又巧妙地、看似客觀地將焦點引向了其實戰能力的未知性與待檢驗性,成功地將自己置於一個從容的、佔據道德與經驗制高點的、等待檢驗成果的評判者位置。
「紙面數據?!沒資格說這句話的可是妳吧?!」
肯塔基像是被點燃了引信的炸藥桶,剛被同伴勉強壓下去的火氣瞬間爆燃,聲音因為憤怒而有些尖銳。
「被你們的祖國像展示櫥窗裡最昂貴的瓷娃娃或者公主一樣,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死死留在近海甚至國境線內,生怕磕了碰了、被真正的對手摸清了底細!唯一有機會對著實際目標打出幾發實彈的機會,恐怕只存在於精心策划、絕對安全、預設好結果的內部演習,或者就是去欺負那些早就被拆光了武器、固定了座標、在海上動彈不得、毫無反抗能力的退役靶艦罷了!這他媽的也叫實戰經驗?!這也能成為你評判他人價值的資本?!」
她剛想如同連珠炮般繼續傾瀉更多、更刻薄的嘲諷與質疑,卻被企業用更加嚴厲、幾乎帶著實質性精神壓力的眼神死死按住,那眼神中傳遞出的警告意味幾乎化為實質,同時大黃蜂也更加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胳膊,示意她閉嘴。
「實戰檢驗,無疑是衡量戰艦最終價值的唯一真理,這一點我們白鷹深表贊同,並且一直以此作為我們訓練和發展的最高標準。」
企業立刻搶過話頭,聲音沉穩有力,如同定海神針,不給衝突再次爆發留下任何一絲可能的縫隙。
「相信在未來不久,港區即將正式展開的聯合協同演習,或是我們可能即將共同面對的、來自塞壬或其他威脅的共同作戰任務中,我們雙方都能對彼此的實力、特點與局限,有更直觀、更深入、更基於事實的了解與評估。」
她巧妙地、順勢將話題引向了未來必然的合作與同台競技的可能性,將此刻尖銳的個人對立,轉化為一種潛在的、可控的、集體層面的良性競爭與相互學習。
彼得不置可否地微微揚了揚她那線條優美而冷峻的下巴,算是默認了企業這番充滿外交辭令的說法,但她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並未流露出多少真正的期待或熱情,更像是一種「姑且聽之」、「拭目以待」的、保留最終判斷權的態度。她的視線再次如同探照燈般,平靜而具有壓迫感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張面孔,最後越過眾人,定格在遠方那遼闊無垠、卻也暗藏無盡殺機與未知的蔚藍海面上。此時,朝陽終於徹底衝破了雲層的束縛,將大片燦爛而溫暖的金色光芒,如同融化的金箔般,慷慨地灑在蔚藍的海面上,泛起萬千跳躍的光斑,也照亮了她那身純白得幾乎耀眼的筆挺衣裝和如同阿爾卑斯山巔未染塵埃的冰雪般的銀色髮絲,讓她整個人彷彿在由內而外地散發著一種冰冷、遙遠、卻又無比奪目、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芒,那光芒之下,是依舊無法被陽光融化的、屬於北方聯合廣袤國土與鋼鐵洪流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這充滿火藥味、機鋒與無形力量碰撞的第一次正式見面,終於在這片被陽光逐漸驅散霧氣的碼頭上,暫時畫上了一個不穩定且極其脆弱的休止符。但所有在場的艦娘,無論是白鷹還是其他陣營的旁觀者,都心知肚明,這僅僅是兩股巨大風暴體系接觸時,產生的第一道預警性閃電與雷鳴。北方聯合那柄自詡為「世上最強最兇猛的利劍」,與白鷹這碗匯聚了現代科技結晶、試圖打破傳統藩籬的「八寶粥」之間的對立、碰撞與相互審視,如同極地的冰風暴與熱帶的颶風在暖濕氣流邊緣相遇,注定將在這片港口,乃至未來更廣闊、更複雜、更危險的真實海洋戰場上,激盪出難以精確預料、但必將深刻影響世界格局與海戰形態的巨大波瀾。而彼得那簡短卻鏗鏘有力、充滿絕對自信與力量的自我介紹——「世上最強最兇猛的利劍」,已然像一枚剛剛出膛、仍舊滾燙的穿甲彈彈芯,帶著灼熱的溫度與沉重的動能,深深地、帶著刺痛與烙印感,刻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記憶深處,久久無法散去,並將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不斷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