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室位於港區一處相對僻靜的角落,由一條光線略顯昏暗、僅有幾盞防爆燈提供照明的狹長走廊連接。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凝土牆壁常年不見陽光的陰冷潮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金屬的鏽蝕氣息。兩扇厚重的、沒有任何窗戶、漆成深灰色的特製金屬門相對而立,如同沉默的巨獸之口,門上只有一個用於遞送食物的小巧滑動開口,冰冷而拒人千里。這裡的絕對寂靜與港區其他地方的喧囂活力形成了令人壓抑的鮮明對比,時間的流逝也彷彿變得遲緩而黏稠。
肯塔基在自己的港區宿舍收到了關禁閉的正式書面通知後,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臉上甚至帶著點“終於來了”的表情,開始麻利地收拾幾件簡單的個人物品——一條軍用毯子,一本書頁邊角已經翻捲的《現代艦載武器系統概述》,還有一小瓶沒開封的波本威士忌。
「禁閉?哈,標準流程,完全不意外。」她對著前來傳達命令、表情嚴肅的憲兵隊成員說道,語氣裡帶著一絲看透世事的自嘲,「說實話,夥計,當時要不是企業前輩像一堵不可逾越的歎息之牆一樣擋在我們中間,就憑我們倆當時那上頭的勁兒,可能還真的會不管不顧,把整個食堂,連同裡面的盤子、勺子、煎蛋和咖啡壺一起,轟飛到天上去放一場昂貴又難看的金屬煙花。」她動作熟練地將東西塞進一個軍綠色的帆布背包,拉鍊發出流暢的嘩啦聲。
「明白了,長官。只要確定能把那個一點就炸、邏輯思維跟真空管計算機一樣古老的『斯拉夫特產真空管』暫時關在特製的盒子裡,別讓她在我眼皮子底下突然發顛,然後一口氣用那些『大號煙花』毀掉大半個港區,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這買賣對我個人而言,簡直是血賺。」
她拉緊背包帶,動作利落地將其甩到肩上,臉上不見多少沮喪或憤怒,反而有種“終於能強制性遠離那個麻煩源頭清靜一下”的釋然,甚至帶著點解脫。
「我同意處罰,走嘍,就當是強制性的、沒網絡、沒噪音的單人休假吧。」她甚至輕鬆地吹了聲不成調的口哨,主動跟著表情依舊緊繃的憲兵走出了宿舍門,步伐甚至有些輕快。
另一邊,彼得大帝的宿舍
氣氛則截然不同,凝重得如同暴風雪前的低氣壓。前來通知的憲兵明顯感受到了遠超之前的、實質性的精神壓力,彷彿空氣都變得粘稠而寒冷。彼得那高大挺拔的身軀如同冰雕般矗立在房間中央,白色長髮無風自動,週身散發著肉眼可見的低氣壓。
「為什麼我該被關禁閉?!」她的聲音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土層般冰冷而壓抑,每個字都帶著被嚴重冒犯的、即將爆發的怒意,「我的錯在哪?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符合邏輯與榮譽準則的理由!」她那雙冰藍色的眼眸銳利如鑽頭,死死盯著憲兵,彷彿要穿透對方的靈魂,尋找任何一絲不公的跡象。
「是她!率先用最惡毒的言語,侮辱我的祖國與不容玷污的信仰!那是不可觸碰的、關乎存在意義的底線!我絕不接受這種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式的處罰!」她的拳頭在身側微微握緊,骨節發出輕微的咯咯聲,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因她的怒意而凝滯、降溫。當聽到憲兵不得不低聲補充、試圖平衡局面的一句「……肯塔基小姐也同樣被指揮官處以相同期限的禁閉」時,她激烈抗議的態度才微微一頓,如同沸騰的岩漿被投入了一塊巨冰。
「……她也關了?」彼得沉默了片刻,臉上那如同大理石雕刻般緊繃的線條稍微鬆動了一些,但眼神中的不忿與那種「為何要與侮辱者同等對待」的屈辱感並未完全消散。「……行吧。」她最終,幾乎是從緊咬的牙關深處,擠出這兩個充滿隱忍與不甘的音節。她沒有再多看憲兵一眼,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那件標誌性的、筆挺的白色軍官大衣,邁著沉重而充滿壓迫感的步伐走出了房間,每一步都像是要將合金地板踩出凹痕,宣洩著內心的怒火。
兩扇厚重的特製金屬門在身後被憲兵依次關閉、落鎖,發出沉悶而決絕的“哐當”巨響,徹底將內外隔絕成兩個涇渭分明、失去自由的世界。禁閉室內部極為簡陋,甚至可以說是粗糲:只有一張冰冷地固定在牆上的金屬床板,上面鋪著一層薄薄的、毫無舒適度可言的墊子;一個閃著冷光的不銹鋼馬桶孤零零地立在角落;一個同樣是不銹鋼材質的小小洗臉池嵌在牆壁裡。牆壁是未經任何粉飾的、粗糙的灰色混凝土,天花板很高,壓抑感十足,只有一盞被堅固金屬網罩牢牢保護住的低瓦數節能燈,散發著昏黃而單調的光線,勉強驅散黑暗。空氣流通僅僅依靠高處牆壁上一個小小的、帶有細密防蟲濾網的通風口,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這片刻意營造的、令人窒息的寂靜並未持續太久。很快,從對面那扇同樣厚重的禁閉室金屬門後方,傳來了彼得大帝那特有的、帶著冰冷金屬質感和毫不掩飾嘲諷意味的聲音,清晰地、彷彿無視了物理隔絕般穿透了門板,如同隔空投擲過來的、淬了寒毒的冰錐,直刺而來:
「如何?為妳那粗鄙無禮、如同街頭混混般的行為所造成的後果,感覺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羞恥了嗎,『八寶粥』?這狹小、冰冷、毫無尊嚴可言的鐵盒子,就是對妳那張永遠學不會閉合、只會噴吐穢物的嘴,最直接、最恰當的羞辱與囚籠。」
肯塔基此時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硬邦邦、硌得背疼的金屬床板上,無聊地翹著二郎腿,盯著天花板上那單調的光暈發呆。聽到這隔空傳來的挑釁,她連姿勢都懶得換,只是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極度不屑的嗤笑,用同樣清晰的、足以讓對方聽清的音量回敬過去,語氣裡充滿了反唇相譏和“你也不過如此”的意味:
「代價?羞恥?我親眼見過、親身經歷過的真正『代價』,是躺在裹屍袋裡被運回國的戰友,是失去兒子、丈夫、父親的家庭!至於現在?」
她翻了個身,側躺著面對冰冷的牆壁,彷彿在對牆壁說話
「老娘知道的『代價』,是港口暫時少了一個只要意識形態稍微不合心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北極熊一樣,會胡亂打開發射井蓋、把那些造價昂貴的『大號煙花』到處亂瞄、隨時可能讓大家一起去見上帝的移動火藥庫——而且還是附贈蓋格計數器靠近就『滋滋』作響背景音樂的那種!把妳這個隨時可能因情緒過載而炸毛、滋滋作響的核動力不穩定因素暫時關在這個特製的、能隔絕大部分能量爆發的『大鐵盒子』裡,對我來說,這『代價』簡直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世界清靜!」
她頓了頓,語氣故意帶上了一種探討美食般的輕鬆,繼續戳對方的痛處:
「還有啊,我雖然被你翻來覆去地嘲諷是什麼都往裡塞的『八寶粥』,但也許這玩意兒在你們那可憐的、種類單一得令人髮指的補給清單裡,已經算是能找到最好、最奢侈的東西了?被你說成八寶粥,老娘聽著還挺樂意,甚至有點自豪呢!起碼這玩意兒用料豐富、營養均衡、味道層次多變,總比你們那傳說中參了木屑、硬度能當戰術磚頭砸暈人、口感像在啃鞋底的黑麵包強吧?……等等,別告訴我你們現在還在吃那東西?不會吧?提醒一下,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結束七十多年了,夥計,人類的食品工業進步很大。」
她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前輩教導新兵般的、居高臨下的“關懷”:
「另外,妳是不是選擇性遺忘了我前世是幹什麼出身的了?美國海軍陸戰隊,光榮的『四等人』!老娘睡過躺過待過的地方,從中東沙漠能把雞蛋烤熟的散兵坑,到雨林裡爬滿螞蟥和毒蟲的泥濘沼澤,比這裡糟糕、噁心、危險不知道多少個數量級。這兒?」
她用手拍了拍身下的金屬床板,發出砰砰的響聲
「有結實的屋頂,有不會塌陷的床板,有至少亮著的燈,還有乾淨的混凝土地板,沒有半夜鑽進耳朵或者鼻孔裡開派對的蟲子,沒有不知道從哪個山頭飛過來的冷槍子彈,更沒有喊著『真主至大』衝過來的自爆步兵!這他媽簡直是五星級豪華度假酒店的超級待遇了好嗎!」
她最後用一種極度誇張的、彷彿發現新大陸般的語氣問道:
「倒是妳啊,被你們國家像國寶一樣小心翼翼供奉在港口裡、生怕磕了碰了的『大白象』,可無法長時間忍受這種『簡陋』的環境吧?讓我猜猜,妳平時睡的是什麼?最高級的乳膠枕頭,還是能躺下三個人的超大號雙人床?」
「砰!」
對面房間傳來拳頭重重砸在冰冷金屬床板上的巨響,顯示出彼得大帝的怒火已經瀕臨極限。
「妳!!」她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有些扭曲。
肯塔基立刻打斷她,語氣瞬間變得務實而冷靜,帶著清晰的警告意味,如同在下達作戰指令:
「另外,俄國佬,我先跟妳說清楚,劃下道來。我們的艦裝現在被港區系統強制鎖定、禁用了,這代表什麼?代表妳無法再用那老大黑粗的P-700『花崗岩』或者別的勾八玩意,像拆玩具一樣輕易打穿這面特製的複合牆體過來跟我玩什麼禁閉室無限制格鬥大賽。知道這禁閉室是用什麼材料造的嗎?」
她用手指關節敲了敲堅硬的混凝土牆壁,發出沉悶的實心聲響
「規格最高的C160級軍用混凝土,內部還夾了多層裝甲和凱夫拉防爆層,牆壁厚度保守估計200毫米起步。給妳個直觀點的參照物:廣島原子彈爆炸時,距離爆心投影點最近、奇蹟般沒有完全倒塌變成粉末的那家銀行建築,用的主要還是C60級別的混凝土;而能正面擋住核彈近距離爆炸衝擊波的三峽大壩主體結構,用的也『僅僅』是C100級別的。我們艦娘的肉體誠然比普通血肉之軀的人類強悍得多,是活著的傳奇,但也還沒離譜到能徒手拆這種等級軍用防禦工事的地步,除非妳想試試是妳的骨頭先斷,還是這牆先裂。」
她最後用一種近乎懶洋洋的、彷彿事不關己的語氣總結道,開始進行心理攻勢:
「另外,友情提示,繼續這樣毫無意義地隔空對罵,只會被走廊裡的監聽設備和定時巡邏的憲兵記錄下來,然後作為『拒不認錯、態度惡劣』的證據,給我們雙方都增加更多的禁閉時間。妳要是還想多體驗、重溫一下你們祖上『發明』並『發揚光大』的古拉格度假生活,我個人是沒什麼意見,反正我帶的書挺厚的。話就說到這了,俄國佬,我睡個回籠覺先,這裡比阿富汗前線的觀察哨要安靜安全太多了,至少沒有突然飛過來的RPG火箭彈跟喊著『阿拉花瓜』的、包著紅頭巾的『苦力帕』。」
彼得大帝在對面強忍著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怒火,雖然面前這個宿敵說話的方式還是那麼直接、粗魯、欠揍到了極點,但該死的是,她話糙理不糙,該點明的事實和後果都擺在了檯面上。她深知在這裡動用武力是絕對不可能、也極度愚蠢的行為,而延長這種毫無自由、充滿屈辱的禁閉時間,只會讓她遠離她渴望的戰場、榮耀和為祖國效力的機會。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冰冷得如同吞下了整個北極的寒風,將翻騰熾熱的怒氣強行壓制、冰封在心底深處,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充滿威脅、卻也默認了現狀的話:
「……下一次見面,給我好好記著今天的『款待』。我會連本帶利,一併奉還。」
肯塔基已經閉上了眼睛,調整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聞言只是懶懶地揮了揮手,彷彿在驅趕一隻惱人的蒼蠅,語氣模糊地回應:
「隨便啦……下次見面,我只衷心希望妳可不要再因為說不過別人、自己心裡那關過不去、氣不過,就差點拿那些大號超音速煙花把半個港區連同裡面的無辜姐妹一起給毀了。妳真正該潛心學習、努力提升的,是怎麼用腦子而不是肌肉來說對話,以及如何做好最基本的情緒管理——這可是連人類小學生都知道、並且需要努力遵守的基本社會道理。你現在說的話、表現出的邏輯,就跟你那一票雷達電子系統一樣,波段又多又雜,整合得亂七八糟,混亂程度堪比……嗯,堪比我們那邊某些人宣稱的『性別光譜』,堪稱一場技術與邏輯上的雙重災難。」
「然後,午安,或者我該說晚安?這裡也分不清時辰……隨便啦。」
*一段時間後,晚上
走廊裡傳來由遠及近、清晰而規律的腳步聲,以及鑰匙串相互碰撞、最終精準插入鎖孔的金属摩擦聲。兩扇禁閉室厚重的大門的電子鎖幾乎同時發出“嘀”的解鎖聲,隨後被緩緩向外拉開,發出沉重而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走廊裡相對明亮的光線如同潮水般洩入昏暗壓抑的室內,驅散了一部分的陰冷。
肯塔基正盤腿坐在地上,靠著冰冷的牆壁,專注地做著俯臥撐,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看到門被完全打開,憲兵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有些詫異地停下動作,抬起頭,汗水順著臉頰滑落
「嗯?送晚餐還有必要把整扇門都這麼大張旗鼓地打開?規格這麼高嗎?還是說今天的伙食特別豐盛?」
她一邊說著,一邊隨意地用手背抹去額頭的汗水,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塵,利落地站了起來。
門口的憲兵保持著嚴肅的表情,向她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聲音清晰地說道:「肯塔基小姐,彼得大帝小姐,指揮官請兩位現在立刻去他的辦公室一趟,關於今天早上在食堂發生的事情,指揮官需要與兩位面談。」
肯塔基聞言,金色的眉毛驚訝地挑高了一些:「……你說,指揮官要和我們『談談』?就為了今天早上食堂那點差點炸鍋的事兒?」
她抓起搭在床頭的金屬架子上、已經有些汗濕的毛巾,胡亂地擦了擦臉和脖子
「好,知道了,趕緊的。雖然說這兒的環境比在阿富汗沙漠裡打地鋪、吃口糧到一半發現沙子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個數量級,但能早點出去透口氣、呼吸點沒有消毒水味的自由空氣,總歸是不錯的。」
離開禁閉室後,兩人幾乎是同時在光線依舊不算明亮的走廊上打了個照面。空氣中彷彿瞬間又瀰漫起無形的電火花。
彼得大帝看著肯塔基那副似乎並未受到多少影響、甚至還趁機鍛鍊了身體的模樣,剛想開口,臉上還殘留著一絲未完全消解的慍怒和慣性的敵意,冰藍色的眼眸中寒光閃爍:
「呵,我還以…」
肯塔基立刻抬起一隻手,做出一個清晰而堅決的“停止”手勢,打斷了她的話頭。她的語氣異常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近乎最後通牒般的警告,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解剖刀,直視對方:
「停。立刻打住,俄國佬。如果你想為了那點微不足道、毫無建設性的口舌之快,繼續留在這體驗快樂且『榮耀』的古拉格度假之旅,我個人倒是十分樂意奉陪到底,反正我帶來的技術手冊還沒仔細讀完第二遍,有的是時間。」
彼得大帝那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語,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裡,如同被凍結的河流。她罕見地、動用了極大的克制力,將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反擊強行咽了回去,緊緊閉上了那張線條優美卻總是吐出冰冷言辭的嘴唇,只是用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如同發射冰錐般狠狠地剜了肯塔基一眼,彷彿要將她的形象刻在記憶的恥辱柱上。然後,她猛地扭過頭,不再看肯塔基,率先邁開那雙長腿,帶著一身未曾消散的寒意與傲氣,步伐沉重地向前走去。肯塔基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彷彿剛才只是趕走了一隻吵鬧的烏鴉,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兩人一前一後,如同互不相容的同極磁鐵,在憲兵的示意下,沉默地沿著指定的、截然不同的路線,顯然是港區為了避免她們在去往指揮官辦公室的路上再次發生任何形式衝突的謹慎安排,走向那個決定她們接下來命運的房間——指揮官辦公室。
指揮官的辦公室寬敞而整潔,充滿了實用主義與效率至上的風格。一面巨大的、佔據了整面牆壁的電子海圖閃爍著幽幽的藍光,上面實時標註著各種複雜的符號、艦隊航線和可能存在的威脅區域。靠牆的實木書架上井然有序地擺滿了厚重的檔案夾、軍事條例和歷史書籍。房間中央,一張寬大、厚重的實木辦公桌後,坐著港區的最高權威——指揮官。
他是一位外型俊朗、年約三十歲上下的男性,棕色的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同樣顏色的深邃眼眸透過一副簡約的黑框眼鏡,顯得沉穩、睿智且充滿洞察力。他穿著筆挺無瑕的白色海軍軍常服,內裡是熨帖得沒有絲毫褶皺的純白襯衫,頸間繫著一條色澤低調的深棕色領帶,下身是合身的黑色西裝長褲,腰間的皮帶扣閃著冷峻的金屬光澤。旁邊的紅木置衣架上,莊重地懸掛著一頂帶有閃亮金屬徽章的大盤帽,無聲卻有力地宣告著他的身份與不容置疑的權威。
看到兩人一前一後、氣氛微妙地走進辦公室,指揮官從面前攤開的一份檔案中抬起頭,臉上露出一個溫和但並不鬆懈、帶著審視意味的微笑。
「妳們好,兩位。來自北方聯合的彼得大帝,以及從白鷹本土總部調派至此的肯塔基。」他的聲音平和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久居上位、卻又能令人不自覺感到安定的獨特力量。
彼得大帝下意識地挺直了本就筆挺的腰板,以一種近乎完美的、帶著濃厚北方聯合軍人儀式感的姿態做出回應,語氣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自豪與對自身身份的堅定:
「你好,指揮官同志。我是來自北方聯合現存最強大、最具戰略威懾力的核動力導彈巡洋艦,彼得大帝。我承載著最高蘇維埃的無上榮耀與鋼鐵意志,前來報到。」
肯塔基的態度則顯得隨意和直接得多,她抬手敬了一個略顯鬆散、卻依舊能看出訓練痕跡的軍禮,差點又順口說出私下給指揮官起的外號,幸好及時剎住了車:
「你好,頭頭……呃,指揮官。我是BB-66,突擊戰列艦,肯塔基號,愛荷華級家族的最後一位成員,奉調前來向您報到。」她的目光快速而隱蔽地掃過辦公室內低調而考究的陳設,最後落回指揮官那張沉靜而莫測的臉上。
指揮官微微點了點頭,雙手自然地在桌面上交叉,目光在兩人之間緩緩移動,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
「我知道了。那麼,可容許兩位將今天早晨在食堂發生的……那場頗具『震撼性』的摩擦,盡量客觀、詳細地、從你們各自的角度和立場,向我闡述一遍嗎?」
他的語氣很平靜,沒有預設的指責,只有純粹的探究與了解真相的意願。
「請放心,我已經提前做出了安排,暫時不會有其他艦娘前來打擾。在這個房間裡,我希望聽到的是你們個人最真實、未經修飾的想法和行為緣由。」
彼得大帝深吸一口氣,率先開口。她的敘述條理清晰,時間線明確,但語氣中依舊能聽出強行壓抑的、如同暗流湧動的憤怒。她重點強調了肯塔基是如何用“極其惡毒且毫無底線的言語”,對她所忠誠的祖國和視為生命的精神信仰進行了“不可饒恕的侮辱”,而這一行為是如何精準地觸碰並踐踏了她絕不容侵犯的逆鱗與底線。
肯塔基則緊隨其後,她的描述更側重於還原彼得是如何先用她那些早已逝去的陸戰隊戰友進行“極度惡劣且冷血的人身攻擊”,以及隨後在彼得率先展開那極具壓迫感的艦裝後,她出於保護在場其他毫無防備的白鷹同伴的“本能反應”和“必要威懾”,才被迫選擇了展開艦裝進行對峙。指揮官始終保持著極度的耐心,身體微微前傾,專注地傾聽著,沒有中途打斷任何一方的陳述,那雙透過鏡片的棕色眼眸深邃而專注,偶爾在聽到某些關鍵細節或轉折處時,會微微頷首,表示他正在認真地跟進、分析每一句話背後的邏輯與情緒。
待兩人都陳述完畢,辦公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後,指揮官才沉吟了片刻,用他那特有的、不疾不徐的語調緩緩開口,進行確認:
「這樣啊……我大致了解了整個事件的輪廓和你們各自的出發點。」他首先將目光投向如同白色冰雕般矗立的彼得
「意思是,彼得大帝,妳在走進食堂後,與肯塔基起了言語衝突,認為肯塔基的話語嚴重侮辱了妳所珍視的蘇維埃榮耀與歷史,接著,妳為了迫使肯塔基為此道歉、挽回榮譽……選擇了動用艦裝及其武器系統進行威脅,是這樣嗎?」
彼得大帝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冷硬的直線,如同北極的冰層,沉默了幾秒後,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而帶著某種屈從於事實的僵硬:
「……對的,指揮官同志。情況基本如此。」
指揮官又將平和而銳利的目光轉向站在稍後位置、雙手插在口袋裡的肯塔基:
「至於,肯塔基,妳是因為彼得大帝的言語中,首先涉及了妳那些已故的、對妳而言意義非凡的陸戰隊隊友,並且隨後,在彼得大帝率先展開艦裝、展現出明確攻擊意圖後,妳認為她的行為對身後其他處於休息狀態、毫無防備的白鷹艦娘構成了直接且嚴重的安全威脅,因此也選擇了展開艦裝進行對峙,妳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保護她們,進行威懾與防禦,我這樣理解正確嗎?」
肯塔基坦然地、毫不猶豫地點頭,眼神清澈而直接:
「對的,指揮官。基本就是這樣。我不能眼看著她因為個人情緒失控,就發瘋波及到那些年輕的、不該被捲入我們私人恩怨的無辜同伴。這是底線。」
指揮官聽完,身體向後,舒適地靠在高背皮椅的靠背上,雙手指尖輕輕相對,形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形。
「我大致知道整個過程的來龍去脈了……至於這起事件的後續處理結果嘛,」他有意地頓了頓,給兩人消化信息的時間,「兩位都因此被港區安全系統暫時剝奪了艦裝使用權限,並在禁閉室度過了一段……嗯,想必是頗為『難忘』的反思時間。」
肯塔基爽快地接話,帶著一種“敢作敢當、認罰服從”的乾脆態度:
「是,指揮官。我願意為我當時的衝動行為——主要是展開艦裝加劇對峙——買單負責。關禁閉,我完全接受,沒有任何異議。」
彼得大帝也微微低下她那總是高昂著的、如同天鵝般優雅而驕傲的頭顱,聲音依舊有些生硬,但同樣表達了服從:
「我也是,指揮官同志。我接受組織的處罰決定。」
然而,出乎兩人意料的是,指揮官卻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溫和而令人捉摸不透的、彷彿洞悉了一切秘密的微笑。
「不是噢,兩位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的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讓肯塔基和彼得都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同時抬起頭,帶著疑惑看向他。
肯塔基疑惑地皺起了她金色的眉毛,直接問道: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什麼,指揮官。處罰不是已經執行了嗎?」
指揮官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彷彿能穿透時間與空間的迷霧,他平靜地、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般說道:
「在你們兩位正式抵達港區報到之前,我就已經通過某些……特殊且可靠的渠道,收到了關於你們在『原本世界』的基礎身份資料。」
他的話語清晰而肯定,不容置疑,如同揭開了一個被精心保守的秘密。
「彼得大帝小姐……或者,更早之前,我是否該稱呼您為——葉夫根尼·彼得羅夫?原俄羅斯聯邦陸軍的動員兵。」
「還有肯塔基小姐,或者,萊斯特·格威爾,原美國海軍陸戰隊的上士。」
他看到兩人臉上瞬間閃過的、難以掩飾的震驚、錯愕,以及一絲被觸及最深隱私的警惕,但他並未停頓,繼續用那種不疾不徐、彷彿在講述歷史的語調說道:
「並且,我也從企業昨天與肯塔基小姐那次……頗為深入的談話匯報中,知曉了你們各自世界所發生的那些波瀾壯闊、同時也充滿傷痛的宏大歷史——北約與華約,資本主義陣營與共產主義陣營之間,長達四十多年的對峙、競爭與意識形態鬥爭。那確實是一段……充滿了理想主義光芒與人類智慧結晶,同時也極度危險、數次將整個文明推向毀滅邊緣,關乎人類命運走向的宏大發展史詩。」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理解與包容,而非批判或指責,彷彿一位閱盡滄桑的歷史學者:
「因此,我個人認為,兩位之間這種根深蒂固的、幾乎是與生俱來,或者說與『轉生』俱來的不快與對立,並非是短時間內、依靠幾次簡單的談話溝通或者機械式的行政處罰就能從根本上解決的事情。那是沉澱在漫長歷史長河與個人靈魂記憶深處的烙印,是兩個世界、兩種道路碰撞的縮影。這需要極長時間的磨合、相互理解,甚至可能需要共同經歷更多生死考驗與並肩作戰,才有可能慢慢軟化、溶解,乃至最終找到共存與合作之道。」
他雙手攤開,做出一個坦誠而無奈的姿勢:
「因此,對於今天食堂的衝突事件,基於對你們複雜過往經歷的理解與同情,以及事件最終幸運地並未造成實際人員傷亡和重大財產損失的客觀事實,我決定,不會對妳們之間的任何人,做出額外的、更嚴厲的懲罰。已經執行的禁閉時間,就是對此事件的官方處理的全部。」
彼得大帝有些難以置信地微微睜大了那雙冰藍色的眼眸,確認道:
「所以,指揮官同志,你的意思是……您不會對我們進行進一步的、例如延長禁閉、扣除資源配給或其他形式的懲處?」
指揮官肯定地點頭,微笑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屬於最高權威的威嚴與寬容:
「對的。過去的禁閉,就是對此事件的全部官方處理。這一頁,在港區的紀律記錄上,已經翻過去了。」他的語氣稍微嚴肅了一些,目光如同精準的探照燈,掃過兩人,「但是,」這個轉折詞讓空氣再次微微緊繃,「我希望……同時,這也將是我下達的明確命令——兩位下一次,若再因為理念、歷史或任何原因發生衝突,無論當時的情緒多麼激動,矛盾多麼尖銳,請務必、絕對、不能再試圖用艦裝及其武器系統,在港區內部、尤其是在人員密集的區域解決問題了。我個人對兩位未來所蘊含的巨大潛力、以及可能達成的合作,抱有很高的期望和投資意願,實在不希望看到妳們,或者港區的任何一位寶貴的艦娘,因為一時的意氣之爭或歷史積怨,而毫無價值地毀在食堂的殘骸裡,或者任何一場內部衝突中。那將是整個港區戰鬥力的巨大損失,也是對抗塞壬事業無法承受的挫折。」
*兩人聽完,內心各自經歷了短暫而激烈的思考與權衡。彼得意識到指揮官的寬容是基於對她們特殊情況的理解,而非軟弱,繼續對抗只會顯得自己不可理喻;肯塔基則明白,指揮官給了她們台階下,並且點明了衝突的無意義和潛在的巨大代價。片刻的沉默後,她們相繼,雖然依舊帶著各自的不情願和保留,但出於對指揮官權威的尊重和對大局的認知,同意了指揮官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