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现在这个半吊子的模样,要不还是放弃当公主的典誓铁卫吧,伊瑟莉娅。
——那个位置是留给真正的骑士,而不是你这样满脸迷茫的小鬼的。
我单膝跪地,心脏剧烈搏动,头顶则传来了莱因哈特那高高在上的声音。
风在耳畔发出宛若撕扯的悲鸣,断成两截的练习铁剑插在一旁的土里,而折断它的另一把练习宽刃剑则压在我的左肩上。
未开刃的剑锋砸得我大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甚至没法确定左肩锁骨是不是也跟那柄铁剑一样断掉了。
“咳、咳咳……放弃……你个大头鬼……嘶——”
刚一开口,剧烈的刺激就蔓延到脊柱,痛得我差点咬到舌头。
看来锁骨确实是断了。
“嘶——痛死了……!臭老爹!我过两天就要半决赛了,你下手有没有点轻重的啊!”
我忍不住抬头冲他吼了一声,然而对方只是呵了一声,持剑的手又往我肩上施了点力。
“这剑要是开了刃,现在你的心脏就已经跟着肩膀变成两半了,”大概是看够了我咧着嘴喊停停停的模样,他终于把剑抬起来扛回肩上,摆出那副讨厌的嘴脸,“出了骑士学院之后可没那么多人和你讲轻重,小鬼。”
“屁!外面也不是每个人都和你这老怪物一样变态的好吧!”
我捂着肩,想要再骂两句,但动下颌时会牵扯到肩部肌肉,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气,又暂时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只能屈辱地在他面前保持着半跪的姿态。
咕……可恶……!!
该死的臭老爹,年纪都超过七十了,倒是给我有点自觉,乖乖拿个拐杖佝偻着背,见人发出“哦吼吼~”之类慢悠悠的慈祥笑声啊!
“真是没见过你这么莽的老年人,这么大开大合的也不怕闪着腰……”
“巧了,我也没见过你这么怂包的年轻人。”
“哈啊??”
莱因哈特转了转磐石般的肩膀,关节咔咔作响,阳光下贲张的肌肉看起来都要爆出铠甲,嘴里振振有词,“您老今年又是多少岁了?别的年轻人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你跟人拼个刀还畏手畏脚的,怎么?总不会是因为你那对长耳朵的原因吧?不对呀,我以前认识的精灵也没你这么怂的呀。”
“你——!”
“哦呦,还生上气了是吧,生气就对了——你又不是什么刚刚攒够钱买了爵位的暴发户,人家苦了大半辈子终于能过上富贵生活,那是舍不得这些包袱,有理由一点风险都不敢冒的,可你呢?你那漂亮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一穷二白的你又有什么好失去的?嗯?”
我咬着牙死死瞪着他,然而他依旧满不在乎地叽叽呱呱,一边用剑在空气中比划,一边说什么他已经手把手教过我这一刀该怎么应对了,接不住完全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云云——巨烦,可偏偏我还没法反驳前半部分,因为臭老爹的确不止一次给我拆解过这招,我也的确知道该在哪个时间节点弹反他武器的哪个部位,进而化解他的攻击。
这是一招只能以攻为守,拼命博取一线生机的招式,但凡剑刃相撞时迟疑半秒,就会落到我现在这个地步。
可问题是,理论上知道了这点又怎么样?
这可是他作为审判骑士团历代最强团长的杀招,在被当代教皇本人亲自招安之前,他已经用这招斩了不知道多少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物。
不是我想给自己找借口,但我很怀疑,看到这货跟山一样的圣光大剑迎面朝着自己砸下,目光所及全是白金一片的情况下还能冷静应对,一点都不迟疑地达成完美弹反的家伙,真的还是活物吗?
肯定不是,能接住的绝对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生物了,至少得是和你一个级别的怪物才行——很想这么怼回去,但又觉得真讲出口的话,不远处正在挥舞大剑秀肌肉的臭老头的鼻子绝对会翘到天上去……
“……哼!”
麻痹般的痛觉一到可以忍受的地步,我就咬着牙站起来,扭头就走,一秒都不想再多看他那张自恋又臭屁的脸。
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读脸色,到这时候了嘴上还叨叨个不停。
“你要真成了莱耶塔公主的典誓铁卫还怎得了?到时候真有刺客,你怕不是也首先一个犹豫,然后公主的脑袋咻的一下~和脖子分家喽,”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嫌我话多,但据我所知,作为首位女性第一顺位继承人,最近可是有不少苍蝇的视线盯在那位公主身上呢”
和刚刚一样,心脏在听到公主两个字的时候又不争气地失调了一下。
我攥紧了手,加大步伐。
“比起我,臭老爹你还是多注意下自己吧,盯着你的人不也不少吗,可别在我成为典誓铁卫之前就被强制‘退休’了啊,那样的话我可就要变成你上级了——呜哇!”
事实证明,这样硬扯了一嗓子是错误的决定。
因为最后一个音拉的有点太高了,我喊的时候又扯到肩部肌肉,痛得一个趔趄,脚下失去了平衡。
身体随即失控地前蹿几步,脚趾狠狠磕上门槛,下一秒脸就和草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
“……”
“你现在最好把嘴巴闭上,否则的话就揍死你,臭老爹。”
“等你能接下我一剑,成为真正的骑士之后再放这种狠话吧,小鬼。”
他说着便毫不留情地放声嘲笑起来,我愤怒地爬起身朝他冲去。
然后,右肩的锁骨就落了和左边一样的结局。
……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论多少次对浴室的青色瓷砖重拳出击,都无法抹去今天这场耻辱性的大败在我心中留下的阴影,只会徒增我肩膀与拳头的痛苦罢了。
换句话说,和那个臭老爹较真,根本不值得。
反正迟早要把他揍趴下的,不急这一天两天……
我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把脸闷进浴池水面,等到那燥热的思绪淡去后,才抬起头换气。
水珠沿着下颌线滚落,在锁骨凹陷处稍作停留,最终滑向胸口,沿着下缘滴落,在浴池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我摇了摇头,用力**了下脸,随即从浴池里站起身,将一旁挂着的浴巾扯下裹上。
走出氤氲的浴室,刚想在梳妆台前坐下,脚上却传来了踢到什么玩意的感觉。
就像是臭老爹那事情还不够恼人一样,地上此刻躺着一只纯金色的巨戟甲虫,而且还是肚皮朝上的状态。
大概是被我刚刚一脚踢翻了,它此刻不停发出嗡嗡的振翅声,六只腿蹬来蹬去的,在地上打着转,却因为头上那沉重的长戟翻不回来。
奇怪,明明没有开窗,这虫子是怎么飞进来的??
不知道,好麻烦啊,完全不想碰虫子这种脏兮兮的东西。
我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去打开窗,顺带抽了张毛巾,隔着面料抓着它的腿,把它正了回来。
接下来就是把那张毛巾丢进换洗筐,又回去浴室拿羊脂皂洗了遍手。
但不知为何,出来的时候,这虫子居然还没从窗户飞出去,而是待在原地,拿头上那根长戟一样的触角对着我。
……愚蠢的东西。
盯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巨戟甲虫扬了扬头,触角抬得更高了。
干什么?要打架?
臭老爹也就算了,就连你也要来气我是吧。
算了,爱走不走,懒得理你——我对它翻了个白眼,绕过它坐回到梳妆台前。
桌上摆着风晶石驱动的吹风筒,我随便捏个化妆品罐子,隔着玻璃底把它推到不可能无意间触碰到的地方,然后拿毛巾慢吞吞地搓起了头发。
搓……搓……搓搓搓……
搓了半天,头发还是一缕一缕的潮湿模样。
……
好烦,好想把头发全剪了。
虽然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每每沐浴结束后,我脑袋里总是会忍不住冒出这类想法。
至于为什么……倒不是因为我对头发本身有啥意见。
相反,我还是很喜欢自己这头铂金色的头发的,平时有意无意碰到那缕丝滑时的触感总会让我心情变好。
但一码归一码,擦头发的时候超级无聊也是事实。
机械性地重复擦头发的动作,脑袋却是无所事事,只能处于半放空不放空的状态。
这是最糟糕的状态。
一到这种时候,平日里可以无视的东西就变得格外刺眼起来。
好比说刚刚被我弄到一旁的吹风筒。
又好比说镜子里那长长尖尖的耳朵。
以及那对异常的翡翠色瞳孔。
正常来说毫无关联的几个东西,却让我搓头发的手停下了一瞬。
“啧……!”
注意到之前,自己就已经发出一声咂舌。
看向眼前的镜子,反光中,我身后那只巨戟甲虫依旧待在原地,尖尖的头锥指向镜子,与我的视线落在镜面的同一点上——盯着镜中的那个精灵。
而被两道视线所指着的她,肉眼可见地露出恼怒的神色,把自己想说的一切写在了脸上。
她说:啊,该死的。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是个该死的精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