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光是个精灵。
还偏偏是世界上已知的最后一个精灵。
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吗?
传说中那个清心寡欲,助人为乐,而且天生就能驾驭狂风的高尚种族一夜之间集体消失,只在一棵风柳树下给骑士长莱因哈特留下一个襁褓,里面则有个长着尖耳朵的家伙,那就是我——什么的,就算告诉我这种事,我又该作何反应呢?
从小到大,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人教育,说什么精灵是寿命超长且富有智慧的种族,曾经在各个国家的各个部门身负重任,他们的集体消失直接导致了世界范围的行政瘫痪,甚至差点连带引起城邦与国家间的内乱与战争,这就是他们在这世上的重要程度。
而作为这么重要的精灵一族仅存的独苗,我必须要努力,要争气,不辱前辈荣光云云。
但说实话,我对这些东西难道应该有什么实感嘛?
那还真是抱歉了啊。
与那些絮絮叨叨的老学究不同,我可没在镜子反光之外的地方见着过长耳朵和翠绿色瞳色组合。
比起我,他们估计还更了解精灵这个种族一些,毕竟他们可能还真跟精灵族人共事过。
至于莱因哈特这位名义上的监护人?
哈哈。
首先,那个筋肉老头就没把我当精灵来养过。
平日里吃的是学校的食堂,读的是人类编排的课程,负责教贵族礼仪和各种其他学科的奥斯奇老师也是人类而不是精灵。
虽然这倒也没法怪到谁的头上,毕竟精灵基本没怎么留下过有关自身的记录。
根据记载,所有的精灵一出生就会自动连接到一个共通的精神世界,就宛若一个大图书馆那般,记载了从精灵秘法到子嗣的教育方针等一切族内相关信息。
这听起来是挺方便的特质,他们也因而不需要特别在现实中费劲拿纸笔记录什么——可是很不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其他精灵全消失了,导致那个精神世界无法维持了还是怎么回事,总而言之,我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脑袋里有什么类似精神图书馆的存在。
所以才说,我对此根本毫无实感啊。
如果能连接进去,感受过精灵千万年来文化积淀的熏陶的话,也许我会比现在更在乎自己这个身份一点吧……虽然那样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可不想变成一个消失种族的纪念丰碑,到时候一群学者有点什么精灵相关的事情就来找我问个不停。
单论这点的话,我可能还得感谢精灵的文化失传了——不对,好像跑题了。
总而言之,问题并不在臭老爹有没有用精灵的方式来培养我上。
真正的问题是,谁家会把自己的孩子没事就往骨折打的啊?
作为审判骑士团的团长,这筋肉老头从小到大就只负责我的实战课。
而每次对练的时候,别说把我当精灵了,就算以纯粹沙包的标准来看他的下手力道都算过分的。
与其质问他有没有用精灵的方式来培养我,不如说就算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他这家伙的教育方式也完全称得上是家长失职吧?
要不是我多少还算是比较抗揍的类型,被暴打这么多年早就成只能卧床的残废了好吗??
“可恶……迟早有天要把你打至跪地……让你那把老骨头也体验一下……”
“唉唉,可怜的伊瑟莉娅,不哭不哭~”
镜子里的精灵正翻着白眼,门口就传来咔嗒一声轻响,镜框边缘处闯入一个身影,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擅自摸起我的头发,用“你已经很努力啦”这样温柔的语句打断了我的嘀咕。
“谁哭了啊!”我扬起头,对那个银发的家伙狠狠瞪了回去。
明明是在澄清事实,对方却噗的一声轻笑起来,“对对,没哭没哭,团长阁下的地狱特训伊瑟莉娅好好挺过来了哦,真了不起呢。”
说着,又揉了揉我的头。
“你这家伙……”
……算了。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这位舍友了,心里知道她就是这么个人,想生气也生气不起来。
——艾莉森·塞蕾丝蒂安·欧萨布雷德。
与我这个树底下捡来的家伙不同,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誓刃家族的成员,而且还是该家族本世代唯一的独生女。
作为圣律盟约联邦内名声最显赫的几个贵胄世家之一,每一位继承了姓氏的誓刃后裔都在历史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算没有成为典誓铁卫,他们也基本都在审判骑士团内身居高位。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得知要和这位誓刃家族的独生女成为室友的时候,我其实还有点担心,来头这么大的家伙搞不好会是什么难搞性格的怪家伙……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担心没错。
当时的我根本想象不到,传闻中的艾莉森大小姐会是个一边毫无架子低哼着歌,一边拿风筒帮我吹头发的怪家伙。
“哼……谢谢啦。”
“真是的,怎么这么客气,咱俩谁跟谁呀~”
她笑呵呵地用手指撩开我的头发,拿着刚刚被我推到一旁的风晶吹风筒,让热风呼到藏在深处的发根——原本靠擦不知道多久才能干的地方。
在那暖流的轻抚下,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先前脑海中那些恼人的思绪也跟着涣散起来。
“唔咕咕(躺)……能吹下左边耳朵吗,我刚刚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进了点水来着……”
“好好~”
“嗯……”背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发丝间积蓄的湿气正以毛巾擦拭望尘莫及的速度消退,暖洋洋的风几乎带来一股睡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哈……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刚刚被臭老爹揍——我是说,刚跟他练完啊?”
不会是因为身上哪个自己看不到的部位留了显眼的伤痕吧?过两天半决赛的时候,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被人投以异样的目光——这样的担忧很快就被证明毫无必要。
因为看到你挂在门口的盔甲了,艾莉森如此回答道,后面又狡黠地勾起嘴角,“别担心,伊瑟莉娅的宝宝肌肤还是和之前一样嫩滑哦(掐)。”
胳膊下方被捏了捏,我甩开她那不安分的手,随即叹了口气。
“诶,你一说提醒到我了……烦死了……”
“怎么了?”
“盔甲啊。”
刚刚对练的时候遭那不知轻重的臭老爹毒手的可不止是我,还有我的盔甲。
替我承受不知道多少次宽剑轰击之后,那套盔甲上已经是坑坑洼洼的了。
艾莉森能一眼看出那些的痕迹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虽说理论上不太影响使用,但我总不可能穿着那样邋遢的玩意上选拔半决赛的擂台,那样也太丢作为骑士的尊严了。
对任何合格的骑士来说,盔甲可是比里面自己那张脸还重要的颜面,和佩剑一同组成了骑士身份的最重要标识。
我现在就读的这座皇家骑士学院自然理解这点,宿舍不远处就有专门为学生配套的铁匠工坊,里面那几位老师傅的手艺无可置疑,每次都能把盔甲修得闪闪发光,跟崭新出炉的一样。
换句话说,修好盔甲外观不是难事——可问题是,那些老师傅基本是看着我长大的,如果找他们修的话,八成会陷入被他们几个扯着,一口一个大孙女地翻我小时候做过的蠢事的境地。
再说,他们几个和臭老爹也很熟,所以还有可能正好撞到去闲聊的老爹……
……还是算了,我才不要在比赛前再撞到他那张鼻孔朝天的的脸。
“一会我出趟学校。”
“去修铠甲吗?”艾莉森帮我把已经吹干的头发聚拢,问道。
“嗯。”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干啥啊?”
她将我的头发绑成清爽的高马尾,嘴上却跟了句有些令人不爽的话。
“没干什么呀,我也正好有事要出去办,不行吗?”
“是那样才怪了。”
“诶,那我还能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她笑着这么说的模样让人火大,我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
“只是出去修个铠甲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时时刻刻盯着,艾莉森!”
这家伙总是会在谜一样的地方对我产生迷样的保护欲,好比说每次听说我要离开校园出去办事的时候,她似乎都会很在意,一定要跟着我一起去才能放心。
可笑,以人类的年龄标准来说,我今年就已经成年了,才不需要她跟个老妈子一样跟在后面保护我好吗?
况且,我也不是没有自己一个人出过校门。
虽说次数不多,而且那几次过程中都遇到了些小问题,好比不知道没开过包装的食品默认不许试吃这种莫名其妙的小规矩什么的,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事实胜于雄辩,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本身难道还不足够证明我的实力吗。
可就算我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她却还是一脸听不懂的模样,“没有啦,这次是真的有事情要办。”
“说了不需要——”
我嘴巴里突然被她塞了一块方形的小块东西。
只是一瞬,喉咙里的话语就被舌头上化开的丝滑甜味给压了下去。
“咕……”
甜甜的……是德玛牌的巧克力咩……
好吃……
不、不对!伊瑟莉娅!不能被巧克力打败!
这里必须反驳!!反驳……不过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的……
艾莉森很卑鄙地没有给我考虑时间,趁我思绪被打断的空挡继续追问,“你知道校外哪里有可信的铁匠铺吗,伊瑟莉娅?”
……
“(含、含含)这种事,问、问问别人不就知道了!”
“随便找人问可不行呀,皇家骑士学院配发的盔甲又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艾莉森耸耸肩,“要是找的铁匠稍微有点小心思,那你盔甲上镶的那些宝石恐怕就要被换成脏兮兮的二手彩色玻璃喽~”
……什么意思?
是指他们会把盔甲上面的装饰宝石撬下来,换成别东西吗?
那种事情……
不可能吧?
哪个铁匠会这么无耻啊,对骑士最重要的盔甲做这种事情,难道就不怕双面神对他降下神罚吗?
我一边含着巧克力一边反驳她,然而她却回以一声叹息。
“要是双面神还醒着的话,我们还要治安部队干什么呢?”
“(咽下巧克力)骑士盔甲可是我们尊严和身份的象征啊,对别人做这么卑鄙的事情,他们难道不会晚上睡不着觉吗——”
“——饥饿可远比良心更容易让人失眠,”她转身打开衣柜,把里面那套我平时不怎么穿的连衣裙和内衣丢给我,“乖乖穿上,咱们好出发哦。”
“可是——”
没有可是——她说着,从边上的架子上抄起顶宽檐帽往我头上一扣。我还想说什么,但刚将帽檐掀起道缝隙,就撞进她微微眯起的凌厉目光里。
……
算、算了。
看在德玛巧克力的份上,这次就让着她好了!
我这么想着,将身上的浴巾一扯,把拿到的内衣往身上一围,手在摁背后扣子的时候,听到一声叹息。
“诶真是的,我还在这里呢……”
只见镜中的艾莉森一边叹气一边扭过头,耳尖还泛起了薄绯,方才那番从容被一抹不太明显的局促取代。
与她对视时,她也会主动与我交错视线。
……
“呼呼~”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脸红,但总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