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邪门的一天。
诡异的小巷，说话模棱两可的占卜师，还有最后的水晶……
把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晶体抓在手上，一种莫名廉价的感觉从手心传来。
一看向它那透明的内部结构，我就忍不住想起记忆中透过水晶球的那一瞥。
——请欣赏吧，您即将迎来的命运。
自己浑身浴血地跪坐在地，沐浴在雪花般的风晶残屑中，表情像是被刚刚被抽掉了魂，只是呆呆傻傻地坐在原地……
水晶球中的那些凝固的泪珠实在是太过清晰和真实，以至于它到现在依旧挥之不去。
怎么想，那都不像只是一场梦境。
然而，当我事后问起艾莉森，城里有没有符合记忆中的黑墙小巷与占卜屋时，她却讶然地眨眨眼，摇了摇头。
“我们这里可是圣律盟约联邦的首都，按照律法，城市里的每条道路至少都要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肩行驶，怎么可能有什么狭窄到见不到光的小巷子呢？”
她这么告诉我，又摸了摸我的额头，一脸担忧。
“嗯？温度好像和平时差不多啊……”
“……干啥啊？你难道以为我在发烧说胡话吗？”
“欸，不是吗？因为这么基础的知识，就算是伊瑟莉娅也应该是知道的才对呀？”
“喂！”
说出来之后居然还被艾莉森当小孩子了，真是气人。
但说实话，我自己其实也有些搞不清楚了。事情发生之后我还专门去问了学校门口的门卫，结果他们居然说我是自己走回来的，进学校大门的时候还和他们打了招呼……
明明是我完全没有的记忆，然而他们表情却是百分百的笃定，怎么都不像是故意整我玩的意思。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真的只是一场奇怪的梦？这块水晶也只是个巧合？
……
想要验证这点其实很简单。
我低下头，看向握在手里的水晶。
五指微微收紧，小臂的肌肉曲线浮现……
——在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请捏碎它吧。
就这么继续用力下去，如果它只是像普通晶体一样碎成渣，什么都没发生的话，自然也就否决了那段记忆的真实性。
——相信我，这将会是您此生……最值当的一场交易。
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家伙的声音却挥之不去，仿佛在提醒我，这么做了就不要后悔……
……
哒。
我把水晶放回抽屉里，盖上夜灯的罩子，躺回床上。
要验证什么时候都可以验证，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明天的骑士选拔半决赛。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一个完整的深呼吸之后，计数加一。
与平时不同，今天，直到计数到达三位数，我也依旧没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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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只有这个质量，起床后的精神状态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根据艾莉森所说，如果不是她强硬地把我的被子给抽开了，我可能连半决赛都能给直接赖床赖过去。
……虽然她这个说法绝对是夸大事实，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今天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如果现在就要跟艾莉森打决赛的话，我感觉自己的胜算不会超过两成。
好在我今天的对手也不是她……
不对，比起那个，我今天的对手是谁来着的？
半决赛的选手名单是几天前才决定下来的，我本来准备昨天花时间看看对方有什么擅长的战术特技之类的，不过被那个奇怪的事情一打搅，我居然把调查的计划彻底忘记了。
……
嘛、嘛！虽然也没什么所谓就是了！
不是我想自吹自擂，但说实话，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在选拔赛里遇到像样的对手。
记忆中，我遇到过最厉害的一个是什么比我高三个头耍巨斧的壮汉骑士，但他也没撑五回合就被判负了。
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做到不到这个程度的话，臭老爹那个怪物日复一日的暴打我岂不是白挨了。
话说，这么一想的话……
我转头看向室友，拍了拍她的肩，“艾莉森，你这家伙也真不简单啊。”
“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呢。”
“没啊，就是感觉你居然可以和我胜负比五五开的，真挺了不起，明明你都没我臭老爹那样的陪练。”
“……╬”
呃啊，又被弹额头了。
不过比起生气，她似乎更多的还是担忧，给我泡了提神的花茶之后又问我头会不会疼，去赛场的路上还叮嘱个不停。
“行了行了，你怎么真的跟个老妈子一样唠叨啦。”
“你脸色这么难看，怎么能不担心啊，”她说着似乎又要开始了，“而且我昨天调查过了，你今天的对手并不简单，他——”
“——他要是真不简单，那怎么不见他把首席的位置从我俩手上抢走？”
我打断她，“放心吧，约好要在决赛一决高下了，这件事我绝对说到做到，你还是多担心下自己吧。”
“……”
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像终于是放弃说教了。
“反正，多加小心。”
“都说知道了！”
话到这里，我身边侍从正好将胸甲套嵌合到位，我转了转下手臂，确定不会影响活动之后，朝艾莉森摆摆手，然后推开了休息室的大门，向赛场走去。
“听啊，诸位！这响亮的盔甲碰撞声！尊贵的宾客与英勇的骑士们，请肃立以示敬意！”
扩音回路的声音在会场中扩散，我抬起头，无数张神态迥异的脸庞便映入眼中。
“此刻向我们迈来的，正是皇家骑士学院荣耀的并联首席之一！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她的步伐轻盈如晨露，剑锋却锐不可当；她的心怀正直如古橡，誓言永不屈折——”
——什么的，那位坐在高处的主持又吹了好半天，啥啥我的勇气如同晨曦破晓，我的剑刃又斩开了月莹与朝阳，照亮了黑暗中的希望……反正是一大堆我自己写不出来的彩虹屁。
半决赛和之前的选拔赛规格不一样，我其实也是第一次来这么正式的场合比赛，而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被主持这么拍马屁……说实话，听着就有些尴尬……
不对不对，臭老爹和礼仪老师都说过，合格的骑士要能昂首挺胸接受赞誉。
想到这个我就沉下了心，手搭在剑柄上，将那些不合格的杂念驱逐出脑海，一边与观众们颔首致意，一边认真聆听，尽可能地展现作为骑士的尊重。
“那么，让吾等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这位古老精灵血脉的最后传人，风柳树下的神谕骑士——伊瑟莉娅·莱因哈特！”
不过，虽然很努力集中精神了，在听到最后传人那几个字的时候，我搭在剑柄上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攥紧了一瞬间。
……呵。
整段话里偏偏是“古老精灵血脉的最后传人”这几个字咬的最重，总觉得是话里有话！
行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实际对自己名义上归属的种族一无所知，不过也无所谓，你们现在就尽情嘲讽吧——反正我一会就会用实力来证明自己！
将脑海中不时闪过的水晶球画面压下，我抓紧剑柄，在心中默念。
专注，伊瑟莉娅，专注。
等着吧，一会看到我完胜的时候可别把下巴掉到地上了！
就在这时，我的对手也已经踏上了赛场擂台。
思绪之间，主持则又放了一通类似的彩虹屁，内容太过浮夸，华而不实，以至于其中大半都从我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没能留下什么印象。
除了一点，那就是最后的最后，当他宣读对方的名号时。
“恭迎，帕瓦斯家之骄傲——兰斯洛特·卡卡亚·帕瓦斯！”
好像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字眼。
我眨眨眼，抬起头，发现对方的脸似乎也有些眼熟。
看着那张脸，我脑海深处仿佛浮现了什么，但又有些模糊……
再给我点时间的话，我大概就能够想起来了吧。
但在那之前，另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两位骑士，请上前来。】
与先前浮夸的主持不同，这次的宣读者语调平静，却又不失威严，就仿佛人声管风琴一般，他只是一开口，嘈杂的会场便安静下来，只余那庄严的回响。
【吾乃安布罗斯·德·蒙特福特，秩序与裁决之神·提尔诺斯于此世间忠实的仆者。】
【我的身乃是为传达祂的神谕而存，我的血乃是为了正义与裁决而流，祂所建立的至高秩序此刻由我捍卫，祂所给予的至高力量此刻供我差遣。】
【而现如今，我代伟岸而正值的祂在此见证，坚定对抗邪恶与异端的骑士们啊——】
身披白金长袍，此刻立于高台之上俯视我们的灰发男子如此说道，手上那象征着教皇地位的权杖轻顿地面，规则碎影便扩散开来，逐渐笼罩赛场。
然后，他将权杖指向我们。
【请，回答我。】
【我们的世界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阴影中的虫豸啃食腐肉，灰烬中的异端正蠢蠢欲动，企图摧毁我们所珍视的一切。】
【但我绝不会屈服，我将以忠诚和勇气捍卫正义，驱逐黑暗。】
【我，是谁？】
我与兰斯洛特同时开口，““我是骑士。””
【我将立下誓言，将我的心脏交予那此世唯一之人，即便死亡也无法终结这神圣的契约。】
【我不会迷茫，因为吾主指尖的方向便是我箭矢的落点，吾主所憎恨的黑暗便是我长剑将要劈砍斩尽的障碍。】
【我，是谁？】
““我是骑士。””
【我不会屈服，亦不屑撒谎，一切阴影覆的邪念与阴谋都因我的到来而感到畏惧。】
【我的剑刃足以斩开山石，破断溪流，但我将永不倚强凌弱，提尔诺斯置于我心的正义之火永不熄灭。】
【我，是谁？】
““我是骑士。””
【忠诚是我们盾牌，诚实是我们剑刃，善良是我们盔甲，正义是我们旗帜。】
【面对邪恶与诱惑，我在此以剑与血宣誓，不论太阳几度落下，我都将坚定不移，永不退缩。直至阳光再一次升起，照亮大地。】
【我，是谁？】
““我是骑士。””
【而在一切的尽头，当我为誓言献出生命，灵魂落于提尔诺斯的天平之上时，再多的黄金与财宝也无法撼动平衡丝毫。】
【因为我此生只为内心的正义而战，经誓言洗涤的灵魂中没有一丝杂质，正是此世最高尚之代表。】
【我，是谁？】
““我，是骑士！””
最后一次回答，安布罗斯主教看着我们，不再言语。
会场陷入沉默，直到主持猛地站起，振臂高呼。
“骑士！骑士！”
“骑士！骑士！骑士！骑士！”
他的声音宛若打破湖面冰晶的那轮重锤，裂纹瞬间扩散，寂静构成的冰面破碎。
人群沸腾了，他们高呼着我们的名字，挥舞旗帜，直至嗓音嘶哑，空气中的规则碎影则随着他们声音的共振聚集，扭成金灿灿的符文——然后，附着到了我与兰斯洛特的盔甲与长剑之上。
——法则律言。
与臭老爹那种直截了当用祷告圣光加强自身力量的运用方式不同，这是双面神神权的另一种体现，拥有祂庇护的人可通过特定条件创造临时的法则。
这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熟练的使用者甚至可以凭空在空气中生成一堵特定实物无法穿越的透明墙壁，又或者直接使对手的武器短暂软化，强制解除对方的武装。
而经教会选拔出的安布罗斯主教，则能构建更大范围的法则律言。
就好比说此时此刻附着在我们盔甲与长剑上的这些符文，它是这座竞技场规则的直接具象化，被附着上之后，我们的武器便无法砍穿对方的皮肤，也无法用圣光的力量伤害对方的肉体。
有了这样的保障，我们便不用担心切磋比试时造成误伤，也就是不再束手束脚，能尽情一较高下，可以说是非常完美而且方便的法则律言了。
【那么，两位已许下荣耀誓言的见习骑士，请在此宣誓，你们都将全力以赴，绝不有所保留，侮辱自己的对手。】
““我宣誓。””
【与此同时，也请你们在此宣誓，此次比试只是武艺的交流，你们都将尊重彼此，不论孰胜孰负，你们都不会对彼此心生恶念，伤害对方。】
““我宣誓。””
【很好，两位的誓词已由我与骑士之心共同见证，】安布罗斯从怀中掏出一颗白色的心形水晶，声音变得高昂，【请勿辜负骑士之名，让我们目睹一场精彩的比赛吧！】
我微微眯起眼，看向他手中那颗白色的心形水晶。
骑士之心——相传，当真正的骑士手握这颗水晶，在自己主人面前宣誓忠诚时，这颗水晶就会融化，露出其中包裹的至宝。
当然，传说自然就只是传说，历史上早有无数人握着它进行过宣誓，要是它真的会融化的话，安布罗斯主教现在也不可能有机会把它拿手里展示了。
总而言之，现在这颗水晶更多的只是作为一个象征，每当有典誓铁卫这样重要骑士宣誓的场合时就拿出来，让对应的骑士拿着它来宣誓，增加仪式感……什么的。
话虽如此，在看到那颗水晶实物的一刻，我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多跳了两拍。
一想到我和艾莉森之间将会有一个人在不久后握着那颗水晶，向这个国度最尊贵的莱耶塔公主宣誓……我就感到血液在身体里加速，带来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是兴奋吗？不，感觉又有点不对……
算了，不管是什么，反正把它当目标总没错的。
是的，你迟早会是我的，等着吧！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将那白色水晶印在瞳孔深处，然后转过头，看向擂台对面的兰斯洛特，彼此微微颔首示意。
“请……多指教，伊瑟莉娅。”
“彼此彼此，兰斯洛特。”
话音刚落，戴上头盔，然后，主持那聒噪的声音便再一次传来。
“誓言已经立下，最后依旧持剑于手者胜！”
“那么，典誓铁卫选拔半决赛——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