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现在，被告精灵的罪证与行凶动机俱全。秩序与裁决之神在上，根据《盟约法典》第十五章第四条以及第二十章第一条，我将依法判处被告精灵谋杀未遂罪、违背赛前誓言罪、故意伤害同僚罪……”
他口中一个个罪名流出，一直念了十几秒，最后又敲了一下法槌。
“综上所述，被告精灵数罪并罚，最终的判决是：十年有期徒刑——”
“——奥列伦大人，请允许我作为陪审团一员，提出一些意见。”
说话者，是莱耶塔公主。
只见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打断了奥列伦的判决。
“首先，我想表达自己对您从细节中抽丝剥茧能力的敬佩，其次，我也感谢每一位为了正义与真相发声的证人，你们愿意出声作证的勇气即是提尔诺斯最好的赞歌。”
从审判开始就没有发言的她如此说道，但下一刻又轻轻耸了耸。
“但，我并不认同最终的判决。”
“哦？公主殿下为什么这么说呢？”
“虽然被告精灵确实犯下过错，可恕我直言，十年牢狱显然过于严苛。”
“这是依照《盟约法典》做出的判断，请问公主是要质疑法典的真理性吗？”
莱耶塔公主微微勾起嘴角，“怎么会呢，我只是希望提醒各位，骑士对决本质是刀剑相向，不论如何都有受伤的可能性，而骑士伊瑟莉娅又有众所周知的……特殊身体情况，在这些前提下，被害人的惨剧完全是可预料的。”
“可预料与否，事故都已经发生，责任必须被承担，公主殿下。”
“是的，但综合来看，考虑到之前卢修斯阁下出言羞辱骑士伊瑟莉娅所造成的心理干扰，以及她本人无法完全控制风的力量这两点，我认为将全部责任归结到她身上并不公平——事实上，我必须指出，保护参赛选手本是教会的职责，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教会设置法则律言时考虑不够周全，没能覆盖到所有可能造成伤害的情况。”
因此，我认为教会必须在此次事件中承担主责，而与之相对的，我们的被告精灵虽然当时陷入冲动，但结果上来说却并没有带来死亡这样无可挽回的结局，要知道，她可是身负有天生的不可控缺陷，若当时她没在主观层面上有意识地做出挽回局势的尝试，恐怕白钥圣女也无法保住兰斯洛特的性命——公主说着看向我这边，嘴角的微笑淡去一些，眼中闪过一丝类似歉意的神情。
“综上所述，我认为您的判决未免太过严苛，考虑到所有影响因素的情况下，我认为您应当从轻处置，三个月的劳动监禁就已经足够。”
“三个月？这未免也太儿戏——”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只是三个月的监禁对于肉体惩罚来说已经绰绰有余，在此之上，我推荐取消她本次选拔赛的成绩，并附加五至十年的禁赛令，期间不允许她参与任何皇家的骑士选拔赛，充分给予骑士伊瑟莉娅精神上反思自我的时间，确保下次不会再犯同样的冲动错误。”
她这次转头看向了证人席，与那里的艾莉森对视一眼，后者喉头微动，深吸一口气，然后举起手点在右肩。
“我也如此认为，奥列伦大人，我深知骑士伊瑟莉娅的秉性，若是能有数年时间反思精进，她必不可能再犯下这等低级的冲动错误——这点，我能以自己的人格与家族的名誉为她担保，”
“……”
奥列伦眯起眼，那双本就被肥肉挤得小小的眼睛在莱耶塔公主和艾莉森脸上来回扫视。
“禁赛……”
过了半天，他抬起脸，轻哼一声。
“两位的话语不无道理，既然如此，我也将酌情修改判决——三个月的有期徒刑，取消本次本次选拔赛的成绩，并附加二十年的禁赛令，期间被告精灵严谨参加任何骑士选拔赛，尤其是典誓铁卫这类贴身骑士的竞选——如何，这听起来是否公平呢。”
前面的内容与莱耶塔公主主张的完全一致，唯独最后的禁赛期从五到十变成了二十。
公主与艾莉森对视一眼，后者咬着下唇，向她点了点头，前者便也叹了口气，再度开口。
“我认为这听起来很合理，奥列伦大人。”
“好！既然没有异议了，”奥列伦再度举起法槌，“那最终判决已经下达——”
——喀拉！！！！
紧跟在他判决后的，不再是法槌敲击木垫的清脆声音，而是一声类似金属断裂声的巨响。
“开……”
“开什么玩笑！！！”
“谁要认这种这种判决啊！！！！”
嘴巴处的金线与本该隔绝风的屏障一同，被从内而外的气流彻底粉碎。
撩乱的风，与从刚刚开始积累的所有的情绪一起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
“你们一个个的在那自说自话个什么鬼啊！！什么叫没有异议了，什么叫我冲动了，什么叫特殊身体情况——呸！！！明明那么多根本说不通的疑点，你们凭什么就直接判定是我故意一拳打穿那个作弊废物的啊！我才不承认这种结果！听见没！！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奥列伦皱起眉，“被告精灵，这里是审判庭，放尊重点——”
“——来决斗啊！！你这废物双面学者！”
“？”
“你不是口口声声自己代表的是提尔诺斯的正义吗？！那就来啊，按照《盟约法典》第一章第二条的规定，我要用决斗的形式来自证清白！！你这满嘴胡话的家伙，看我不把你揍到满地找牙！！”
“你在说什么——”
“——怕了吗！没事！不光是你，参与这场不公审判的在座各位我全都是一样的打啊！”
“？”
“对，别看别人，说的就是你猪叫男！我要把你打得下半辈子只能发出猪叫！”
“嚯哦哦哦哦你要干什么！别过来我警告你啊啊啊？？！！”
“还有你！艾莉森！我明明那么信任你的！你却——你却——！！你却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情！！！你这叛徒！！！！”
“……”
猪叫男被我一指就翻了白眼猪叫个不停，但另一边，艾莉森只是垂下眼眸，咬着下唇，不与我对视。
啊啊该死……该死的！
看到她那个表情的时候，我心中居然还是产生了一丝动摇，送入耳畔的风中居然还有低语，说她可能不是故意的声音……
可恶！为什么我要因为这个叛徒动摇？不行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她彻底揍趴下！把她打到额头贴地给我认错才行！那样我才会原谅她！
我一边考虑着到时候用来原谅的台词怎么样说听起来才够狠够硬气，一边继续指向下个人——对所有疑点一言不发的废物陪审团，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叽叽歪歪窃笑的阴暗观众，剩下那一百零七个躲在奥列伦后面的懦夫双面学者，还有在他们列阵中央，那个坐在白色机械齿轮与黑色锁链交缠成的王座之上，神躯由一半流体黑雾一半固态白银构成的家伙。
“你也是！秩序与裁决之神是吧！呸呸！！你这没用的双面神，一群骗子在你面前践踏正义和真相，而你就搁这睡大觉？！你倒是给我醒来主持正义啊！”
奥列伦的小眼睛瞪大了，一拍桌，“够了！被告精灵，你这是亵神——”
【——我允许你用决斗的方式自证清白。】
我一瞬间以为自己是眼睛跟耳朵一起出了幻觉。
本来想要骂出口的话都到了喉咙，但脑袋里下一秒就忘记了已经组织好的话语。
只因最后那句话。
……
当然，那句话的内容本身没啥好惊讶的。
就算是奥列伦本人突然左右脑互搏，说允许决斗，我也不可能吃惊到忘词的地步。
不如说，问题正是这个。
这话不是他说的。
这话是那个，传说中已经沉默了近百年的家伙……
那个我刚刚骂过的家伙。
提尔诺斯说的。
……
啊？
无法理解。
肉眼看到了祂那两种材质构成的“嘴巴”开合，但脑袋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是这群双面学者搞得巫术？还是祂无法再对自己眼前发生的谎言坐视不理？
不知道，我只感觉像是被人用铁锤重砸了一下脑壳，别说无法正常思考了，就连刚刚狂暴起来的风都停了下来。
也不仅仅是我，审判庭里的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睛，飘在祂神座边上的奥列伦本人下巴也掉了下来，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然而，都到了这一步，最让人难以理解的部分实际上还在后面。
【若是能在生死决斗中胜出，你便是无罪，任何质疑你骑士荣耀者都将被处以污蔑罪。】
【并且，在此之上，我还将给予你另一重自由。】
【你将有权从两者中挑选生死决斗的对象，其中一位是审判骑士团团长，德布雷斯·莱因哈特——】
“——等……等等？？？生死决斗？？”
即便潜意识知道打断神的发言乃是大不敬，但我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只因祂刚刚这几句话里，包括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当下场合的字词。
——生死决斗。
与只需要一方认输就结束的一般决斗不同，所谓生死决斗，指的是必须有一方死亡才算结束的对决。
在历史上，这类决斗只会被判给叛国异端级别的罪大恶极之徒，本身也是被视作为刑罚的一部分，让他们去挑战实力远超自己的对象，然后在绝望中被虐杀致死，以此惩罚他们的罪孽。
如果说在当下场合提到这个词就已经很莫名了，那后面他提出的名字则更是让我理解不能。
——德布雷斯·莱因哈特。
臭老爹？
双面神为什么要提到他的名字？
而且我没理解错的话，祂的意思是……
让我生死决斗……跟臭老爹？！
那、那种事……
“怎么可能啊！”
我的声音并没能在祂一半白银一半黑雾的脸上掀起丝毫波澜，所谓正义与秩序化身的祂，只是毫无感情地接着宣读另一位生死决斗的对象。
——古兽，维特卡西。
祂念出了那个被父母们拿来吓唬孩子的名字。
【若是你能去往风晶之境，杀死它，并将它的内核取回作为证明，那也可被视作赢得了生死决斗，自证了清白。】
祂如此说道，没有双目的脸看向我，肩膀处便顿时感到如山一般的压力。
那是属于神明的伟力。
膝盖屈服跪下之前，我听到了自己牙齿不受控制打颤的声音。
【选择权在你，骑士伊瑟莉娅。】
【生死决斗中二选一，亦或认罪。】
【做出选择吧。】
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古兽维特卡西，可是能够一口将山丘啃平，仅是迈步会地动山摇，轻易就能把城市踩成饼胚的移动天灾啊。
最爱吃五岁以下不乖小孩这种传闻不谈，它可是实打实有着毁灭数座城市这样人尽皆知的战绩的，就算是臭老爹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拿下这种东西。
换句话说。
三个选项。
要不认罪，失去身为骑士的尊严。
要不与老爹自相残杀。
又或者直接去送死。
这是什么？
就算我故意杀死了兰斯洛特，也不至于让祂老人家专门苏醒，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吧。
所谓三选一的自由，但祂其实根本就没有给出选择的余地。
我无法理解。
但，我打颤的膝盖与战栗的双唇，却已替我给出了答案。
顶着那山一般的神威，我拼了命支起腿，重新站直身姿。
“我选择……古兽维特卡西！”
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