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在我视野里的铁头盔那细长的观察孔中,一双黝黑眼眶正直直凝视着我。
咕哇啊啊啊!!!!!!????
我吓得喊出声,手忙脚乱地一推,然后便是哗啦哐当乱响。
骷髅,盔甲,全在我面前散落一地。
……诶?
我眨眨眼,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位并不是什么活人,而是一具已经变成骷髅的尸体,只不过它身上还穿着铠甲,所以勉强支撑住了身体的结构。
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存在于此,与我并肩坐着,直到我把它一把推散。
……
突然感到有点抱歉诶……啊不对!比起这个!
这地方为什么会有死人啊啊啊啊!!
我再度脊背一凉,屁股又往后挪了挪,但好死不死,逐渐恢复的视力在这时候又扩宽了我能看到的范围。
然后,我这才发现,这个洞穴里,远不止那一个被我推倒的骷髅。
足足有十几个类似的骷髅遍布我所在的这个空间,动作各不相同,有些和我刚刚推倒的这个一样,似乎保持穿着盔甲的姿势死去,另一些的骨头则已经与衣物分离。
在洞穴的另一端,数人份的盔甲堆叠在一起,而它们前面则是一大堆发黄的枯骨。
这些部分的枯骨杂乱无章,身上也没有覆盖盔甲,脊椎也散成一堆骨片,并不像是简单腐化能形成的状态。
若不是有几个明显是人类的头骨堆叠在边上,我甚至可能会以为那是什么野兽被吃剩下的骸骨。
而在这堆枯骨的边上,有着一块……形似火堆的残留物。
……等等?
我身边这个骷髅明明是靠着墙,一副没有经历挣扎的死亡姿态,然而篝火边那些枯骨却是堆在一起的枯骨,完全不像是自然死亡能形成的模样……
对比之下,一个比这些骷髅的存在本身更让精更毛骨悚然的可能性浮现脑海。
那堆骨头的形态与摆放位置,看起来……
简直就像是被拆解、烤熟吃掉后的样子。
换句话说……
我的思绪随着联想坠入冰窟。
同类相食。
野蛮残酷到极致的行为。
然而比起这个行为本身,更可怕的是……
一个有智慧的灵魂,究竟得饥饿到什么程度,才会允许自己犯下这等罪行?
而这一点,又导向另一个惊悚的结论。
难道说,他们是意外落到此处,发现这个洞穴没有出口,在补给耗光后,才不得不……
不,不对。
和他们一样被困死在这个洞穴里肯定是最糟糕的发展,但这潮闷空气中的风却否定了这种推测。
这里显然是和外界连接着的——事实上,眯起眼睛的话,我可以看到不远处有甚至有微光透入。
换句话说,这里和外界并不是完全隔断的。
确定这点后,我的心微微放下了一点。
而且更棒的是,在确定出口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不远处的洞窟顶部泛着淡淡的蓝色幽光痕迹,聚精会神的话,还能听到那边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我又在原地休息了一小会,待到力气恢复到可以站起来的程度,我便支起身,踉踉跄跄地朝那个方向爬去。
不出意料,我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小水潭。
眼前的池子并不深,虽然光线不足以确认它的清澈程度,但从能够听到流动的细微声响来判断,它大概是与某处的地下水相连。
在确定这个发现的第一时间,我便俯下身子,狠狠用手舀了两捧进嘴。
好甜。
果然是活水,相较之下,刚刚钟乳石上的那些水珠简直苦涩到难以入口。
清甜水流滋润着我的喉咙,我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甚至有种毛孔跟着舒展开来的舒服错觉。
我又连灌了好几大口,直到刚刚还空空的肚子喝到有点撑为止。
到后面,我干脆直接跳了进去。
舒缓的水流包裹住了我,我能感受到皮肤上粘着的污渍被它们软化,轻轻一碾就顺着流走。
结成束的头发散开,肌肤摸起来不再粗糙。
虽然后面又去我苏醒来的那块地方找了圈,确定臭老爹给的东西里真的就只剩下了日记本,但没有羊脂皂就没有了吧。
能洗澡就已经很好了——几番纠结后,这样理智的想法逐渐占了上风。
很好,简直就像是水流把先前的烦恼杂念一起带走了一样。
嗯……
臭老爹、艾莉森……
看到了吗,我是很知足的,很懂变通的,才不像是你们平时说的那样自我折磨的洁癖!
我又一次躺回那个泉眼,整个人放松地飘在水里,就算身上完全干净了也不想出去。
“……哈秋!”
突然抽了下鼻子,我忍不住抱住自己胸口,这才发觉自己有点发抖……
对、对哦,臭老爹说过,野外不能乱碰水,可能会失温来着。
离开这舒适的水潭绝对是个精神上的挑战,但我最终还是爬上岸。
不仅如此,我还踮起脚尖,走到篝火余烬边上,从那堆骷髅身上凑出了一整套内衬、装甲、一把看着还能用的铁剑、以及一对锈迹斑斑的短弓加弓箭。
抱歉啦,虽然也不认识你们是谁,但这些东西你们肯定用不上了,所以这里就先借给我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肯定会带人回来,看看能不能帮你们落叶归根的!
我对他们双手合十,然后去把衣物装甲在水潭里好好清洗了一番,再晾在块没有污渍的石板上面。
在等着它们干的空档里,我一边给自己做着一会要穿死人装备的心理工作,一边试着从这些盔甲上辨认他们的身份。
然而,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硬是没能从记忆中找到任何一支对应得上这些盔甲样式的部队。
它们与普通部队装备的风格不同,看起来不像是某只成规模的圣律盟约联邦部队编制的制式铠甲,可与此同时,以审判骑士团这种能对自己防具进行一定程度定制的精锐骑士部队来说,这些盔甲虽然彼此风格迥异,但整体做工上看起来又太过朴素平凡了,上面完全没有宝石这类的装饰,看起来也不像是某种高级部队的定制防具。
奇怪,难道是什么地方佣兵的盔甲制服吗?
我盯着它们寻思了好一会,但最终还是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
差不多干了之后,我抑着心中的反感,将这套盔甲试着往身上套了套,结果发现内衬的胸前勒的相当紧,不过这种情况也确实是意料之中的。
我自己那套骑士盔甲是学校为我量身定做的,其他常规的女性装甲我穿了大概率就是会有这个情况。
不过嘛……算了。
虽说骑士的盔甲就是骑士的颜面,话虽如此,现在显然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了。
把盔甲全部穿上身,活动了下,确定不会有地方卡住影响活动后,我闭起眼睛。
深吸一口气。
指尖在传来虚弱的微颤,但比起苏醒的时候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是时候了。
呼出胸口淤积的一切。
最后在水潭中洗了一次手。
然后,背起铁剑与短弓,将日记本和那张图鉴收好,我朝着感受到风的方向走去。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洞穴出口不仅如预料那样存在,而且比我预想的情况还要更好些。
我刚刚有想过这个洞口是不是在天花板上,那些人是踩空掉下来了没法爬出去,然而事实是,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条平坦的直路,尽头则是足够让几个人并肩通过的洞口。
……嗯?
虽然出口不是在什么刁钻的地方本身是件好事,但我心中却微微感到一丝不对劲。
奇怪。
如果出口存在,那这些人为什么不出去寻找食物,而是在这里自相残杀,宁愿活生生饿死都不肯离开?
嗯……
总不可能,是洞穴外有什么东西吧……?
……
“不可能不可能!”
我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不要多想!
不论外面有什么,我都已经准备好面对了!
我在心中大声给自己鼓劲,脚下大步踏出洞穴。
下一刻,清晨的阳光刺入我已经习惯黑暗的瞳孔,我忍不住抬手遮挡。
几秒过去,那微微的刺痛消失后,周遭的一切映入瞳孔中。
……诶?
眼中所见,是一片森林。
一片很奇怪的森林。
真的,很奇怪。
各种意义上。
首先,我被偷袭的地点距离首都大概是一日左右的路程,虽然不确定当时走的具体的路线,但作为圣律盟约联邦最繁华的城邦,首都边上的区域早就被开发完毕,不应该有成规模的原始森林才是。
如果我是在那桩事后自己无意识地爬到这里的,那我到底是爬了多远??
而且在此之上,组成这片树林的植物也都很奇怪。
目光范围内,我竟看不到一颗超过百米的大树。
先前我跟臭老爹出去狩猎魔物的那篇森林,百米高的大树真的随处可见。
具体的原理我不是很懂,只听说是因为律典之疆的植物有受到双面神的影响,都能够用规则的力量支撑自己树干的结构强度,所以可以一个劲的拔高自己来抢夺高处的阳光。
然而,此刻我面前的这片森林却是完全相反的情况。
在我眼前,最高的树木也就不到三四米,而且一个个都长得歪七扭八,甚至不少是罗圈生长的,像是一堆残次品弹簧。
不仅如此,它们的树皮上全都布满类似蜡质的东西,十分圆润光滑,叶片则大多又细又密,靠近看还能看到叶背上有细密的网格状结构。
无数根须从这些植物的枝干上垂到地面,风一吹就集体像竖琴弦那样与气流共振,发出刷拉刷拉的轻声。
这……都是什么品种??
我一时以为自己走进了什么奇珍植物园。
而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我更确定自己的这个想法了。
因为这里的动物也都很奇怪。
屁股后面拖着超大超蓬松尾巴的狐狸,飞行时会留下淡绿色轨迹的蜜蜂,还有会摩擦自己鳞片发出刺耳声波的大蟒蛇……
各式各样我连听都没听过的奇怪生物遍布这片森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和我之前和臭老爹狩猎的那些憨憨莽莽魔兽不同,全都像是在脑袋后面长了耳朵。
我自认为没发出什么声响,但都没来得及靠近观察,它们就全像是已经知道了我的方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我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过未知,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违反我对自然的理解了。
警惕和困惑开始在心中加码,我尽可能地放慢脚步,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
不过,也就是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眸。
金灿灿的身躯,头上长戟一样的触角,还有那看起来和厚实身躯不是很匹配的六只小短腿。
——巨戟甲虫。
当初擅自闯入我宿舍,赶都赶不走的不速之客,此刻再看到,却让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虽说这种甲虫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常见的物种了,听说就算是风晶之境都有它们的影子。
但不管怎么样,这至少这是我熟悉的物种。
看到熟悉的东西,多少还是让我放心了一点。
而且更重要的是,它所趴在的树藤上,有一串红绿相间的果子!
吃的!
我的肚子瞬间就对那个颜色起了反应,咕咕叫了起来。
巨戟甲虫像是知道了我要做什么,赶忙展开翅膀,用头锥对着我示威,但它下一秒就被我用剑随便挑飞到一边去,摔了个肚皮朝天。
无视在倒扣着挥舞自己脚嗡嗡振翅抗议的它,我一把抓过那些果子,然后放入口中。
“——咕啊!”
好酸!
就像是脑袋被人锤了一下,我被酸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
如果有镜子的话,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不骑士吧。
但就算这样,我还是忍着那股要把腮帮都要酸掉的痛苦,把嘴巴里的果子给咽了下去。
虽然不确定具体有多久没摄入正经的食物了,但我的胃正在对脑子发出尖叫,它渴求着任何能吃的东西!
就这样,我硬扛着舌头的抗议,把那串树藤上能找到的所有果子都给吃完了。
饭后,我靠着那棵树坐了下来,稍事休息。
“咕……”
说、说实话,现在倒是有有点难受了……
我感觉肚子里有点翻腾,而且此时我才反应过来,刚刚这些果子我都没洗过就丢进嘴里了……
yue……
有、有点想吐……不,不行,下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可不能浪费珍贵的食物……
我就这样捂着嘴巴,一边通过咽口水来对冲那股食道深处上涌的呕吐欲,一边试着想些有的没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说起来,现在一想,那群家伙死的方式就更奇怪了啊。
虽然洞穴外的这片森林很奇怪,能找到的果子也酸的不行,但至少能确定这里是有吃的啊。
而且这里的动物看起来攻击性也不是很强的样子,他们到底是怎么落到要在那个洞里同类相食的地步的……?
好诡异啊……
到底是为什么呢……
话说……怎么突然有点困了……
小腹处缓缓涌起一阵舒服的暖意,我的眼睛眨了眨,却感到了意料外的吃力。
是吃饱了之后的昏睡感吗……不、不对……我才吃了这么点果子,不应该呀……
诶,等等……
沉重的眼皮彻底耷拉下来之前,我心中突然响起一阵警钟。
我,确定这个果子是能吃的吗?
……
怎、怎么办?万一这果实是有毒的——我想大喊不好,但自己的舌头却已经被那股翻涌的麻木感压倒。
不会吧?!明明才刚刚把自己洗干净重新打理好了,结果才走出那个洞穴几步就又要栽跟头了吗!
咕啊啊啊……
不、不要……啊……
怎么能……倒在这么蠢的事情上面……
再下一刻,我的意识……又一次坠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