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一个冰冷、带着极度压抑怒火的低沉男声在意识深处响起。
“呜哇!脑、脑子里有声音!”
另一个显得惊慌失措、属于少女的声线尖叫起来,带着未经过世事打磨的清澈愚蠢,“你、你是谁?是系统吗?还是金手指老爷爷?”
“回答我的问题。”
“这里,是哪里?”
第一个声音完全不理会对方的提问,只是更加冰冷地重复自己的问题。
“这、这里好像是……我昨晚熬夜看完的那本《重生之真千金归来》的小说世界!我变成了里面的恶毒反派假千金,叶芷凝!”
………
北国,平城远郊,第七军事训练营。
凌晨五点,天色是一种沉郁的、仿佛永远化不开的铅灰色。
寒风刮过营区裸露的土地和低矮的营房,发出呜呜的尖啸。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冻土和劣质煤烟混合的冰冷气味。
韓晁鹇坐在自己所属班排营房的角落,身姿挺拔,即使是在休息时间,他的脊梁也没有丝毫弯曲。
韓晁鹇正用一块略微沾了点枪油的软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分配给自己的那支老式步枪。
他的动作稳定、精准,带着一种经过长期严酷训练后融入骨髓的节奏感。
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枪机和打磨得光滑的木质枪托,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纯粹的、对工具的维护。
窗外,是新兵连的队伍在进行每日例行的雪地匍匐训练。
那些年轻的身躯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爬行,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冻得通红的脸上沾满了雪沫,表情麻木。
教官李成珉粗哑的吼叫声时不时穿透冰冷的空气,伴随着偶尔的斥骂。
“看什么看?韓晁鹇!”
他的声音突然在营房门口响起,他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部分光线,眼神锐利地扫过室内,“你的内务完成了?”
韓晁鹇立刻起身,立正,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报告教官!已完成!”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敬畏,也听不出反抗。
李成珉走近几步,目光在韓晁鹇手中保养得锃亮的步枪和他平整的床铺上扫过,鼻子里哼了一声。
“算你还有点样子。”
“不像外面那些废物。”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听说你下个月就有资格参加特种兵选拔了?”
“是的,教官。”
韓晁鹇的回答依旧简短。
李成珉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这张过分年轻却又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点什么。
韓晁鹇的脸庞线条清晰,皮肤因为长期的户外训练而呈现一种粗糙的麦色,那双眼睛是深褐色的,大部分时候像是两口古井,不起波澜,只有在极少数瞬间,会掠过一丝冷冽的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好好干。”
“别给第七营丢脸。”
最终,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韓晁鹇重新坐下,继续擦拭步枪,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只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那极其短暂的一瞬,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嘲讽的情绪。
特种兵?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更高级的消耗品罢了。
韓晁鹇追求的,从来不是在这里出人头地。
他的思绪,在无人察觉的深处,偶尔会飘回平城那个位于矿区边缘的家。
那不能称之为家,只是一个栖身的陋室。
低矮、潮湿,墙壁因为常年弥漫的煤尘而呈现出灰黑色。
父亲韓棟,一个沉默寡言、脊背被矿井提前压弯的男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煤炭气味。
母亲金淑子,在纺织厂工作,手指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变形,眼神早早失去了光彩。
那个家里,充斥着贫穷、劳顿和一种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空气里是劣质烟草、酸菜和永远无法彻底驱散的霉味。
在那里,活着就是最大的任务,希望是一种奢侈且无用的东西。
改变发生在韓晁鹇十六岁那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父亲韓棟那个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工具箱底层,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些被严格禁止的东西——几张来自南国的、揉得有些发皱的彩色画报,以及几张用透明塑料壳保护着的VCD光盘。
画报上的世界,对韓晁鹇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
汉城的夜晚,霓虹灯勾勒出摩天大楼的轮廓,璀璨得不像是人间。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脸上带着轻松自在的笑容,尤其是那些少女,她们的眼神明亮,没有任何负重,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享受阳光和美好。
这与平城终日的灰暗、压抑、以及人们脸上挥之不去的疲惫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光盘里的内容更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那是南国流行的偶像剧,剧情在韓晁鹇看来幼稚得可笑,充斥着不切实际的浪漫和毫无理由的善意。
男女主角可以在干净的街道上肆意奔跑,在明亮的咖啡馆里谈情说爱,为了所谓的“梦想”和“爱情”纠结痛苦。
这些情绪,在韓晁鹇看来,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奢侈。
然而,正是这种奢侈,化作了一颗火种,投入了他早已冰封的内心荒原。
有一次,韓晁鹇因为训练动作不“标准”——在教官看来是缺乏“精气神”——而被罚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
膝盖陷入冰冷的积雪,失去知觉,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和脖子上。
就在那种意识几乎要模糊的临界点,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的,不是教官的斥骂,也不是父母的愁苦面容,而是画报上汉城不夜的霓虹,是光盘里女主角在阳光下毫无阴霾的笑容。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渴望在那刻疯狂滋生——韓晁鹇要离开这里,去那个有光的地方,去那个可以自由呼吸、可以拥有“毫无理由的快乐”的地方。
这股欲望如此炽烈,甚至驱散了身体的严寒和痛苦。
四年筹划,四年隐忍。
在他二十岁那年,一个气象预报显示将有特大暴风雪的夜晚,他行动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同伴。
韓晁鹇只带了两块硬得能当砖头的黑面包,将那几张视为珍宝的南国画报仔细地用油布包好,贴身收藏。
然后,他利用自己对营地巡逻规律的掌握,在换岗的间隙,用磨尖的钢片悄无声息地割断了营房后方一处观察死角的铁丝网。
风雪成了韓晁鹇最好的掩护。
他扑入齐腰深的积雪中,凭借着对地形和星位的记忆,向着南方,向着那条作为分界线的冰河匍匐前进。
探照灯的光柱在韓晁鹇身后不远处扫过,引擎声和犬吠声被风声掩盖了大半。
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控制在最小的幅度,整个身体机能被调动到极致,只剩下一个念头:前进。
然而,就在韓晁鹇即将接近冰河时,枪声还是响了。
子弹来自瞭望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左肩胛。
巨大的冲击力让韓晁鹇几乎扑倒在地,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厚厚的冬日军装,然后在低温下迅速冻结,带来一种黏腻而冰冷的触感。
他闷哼一声,没有停下,甚至没有去查看伤口。
求生的本能和那四年积攒的执念支撑着韓晁鹇,他用未受伤的右手和双腿,拼命地向前爬。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韓晁鹇的衣服,伤口接触到冰水,带来刺骨的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韓晁鹇的眼睛里,只有对岸南国境内那隐约可见的、微弱却存在的灯火。
当他终于拖着几乎冻僵、失血过多的身躯爬过界河,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看到的,是南国巡逻兵惊愕的脸,和手电筒晃动的光柱。
再次醒来,是在南国的一家军队医院。
白色的墙壁,柔软的床铺,空气里是消毒水的气味,但还有一种……陌生的、属于“洁净”和“充裕”的感觉。
然后,媒体记者蜂拥而至。
韓晁鹇立刻意识到了机会。
在病床上,他调整了自己的躺姿,确保镜头能拍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包扎着厚厚纱布的肩膀。
当摄像机对准韓晁鹇时,他的眼神会在适当的时机流露出一种混合着迷茫、痛苦,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摧毁的坚韧。
韓晁鹇回答问题的措辞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声音虚弱,但关键处会微微停顿,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我……只是想要自由……”,“那里……没有光……”,“我想……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这些碎片化的、充满情感冲击力的语句,配合他年轻而伤痕累累的形象,迅速通过电视和报纸传播开来。
韓晁鹇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追求自由的悲情英雄”,一个从黑暗帝国挣脱出来的勇敢灵魂。
名利随之而来。
商业代言找上门,希望利用他的形象推广产品。
时尚杂志邀请韓晁鹇拍摄封面,将他伤痕与俊朗并存的面孔展现在大众面前。
甚至总统府的晚宴也发来了邀请函。
但在无人之时,韓晁鹇躺在高级公寓柔软的床上,看着窗外汉城真正璀璨夺目的夜景,内心只有一片冰封的算计。
他抚摸着肩胛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嘴角会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这一切,都只是阶梯。
韓晁鹇的野心,远未满足。
他清醒地认识到,依靠同情和猎奇心理获得的名气是短暂的。
韓晁鹇需要更牢固的根基。
于是,他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大部分娱乐化的商业邀约,选择参加考试,并凭借惊人的毅力和智力,成功进入了汉城大学。
在大学里,韓晁鹇选择了政治学、经济学和心理学。
他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知识。
课堂上,韓晁鹇沉默寡言,但每一次发言都能直指核心。
他善于捕捉理论和政策的漏洞,构建严谨的逻辑,更善于洞察教授和同学的心思。
韓晁鹇的论文观点犀利,数据翔实,很快引起了多位权威教授的注意,其中包括政治学系的资深教授崔圣祐。
崔圣祐教授是一位头发花白、风度翩翩的学者,以学识渊博和眼光挑剔著称。
在一次关于国际关系理论的seminar(研讨会) 上,韓晁鹇对某个经典理论提出了颠覆性的批判,逻辑之严密,论据之新颖,让在场的研究生都感到汗颜。
课后,崔圣祐叫住了韓晁鹇。
“韓同学,你的观点很有趣。”
“有没有兴趣参与我的一个研究项目?”
韓晁鹇微微躬身,态度谦逊:“能得到教授的指导,是我的荣幸。”
他的语气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学识的尊重,眼神清澈而专注。
在随后的项目合作中,韓晁鹇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成熟和洞察力。
他不仅能高效完成分配的任务,还能提前预判可能遇到的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
韓晁鹇与崔圣祐教授的助手,一位名叫李瑞珍的博士候选人也有不少交流。
李瑞珍聪慧而理性,起初对这位“名人”学弟抱有观察的态度,但很快被他展现出的学术能力和冷静头脑所折服。
“晁鹇,你对这个数据的解读方式很独特,但风险很高。”
李瑞珍在一次数据整理后提醒韓晁鹇。
“瑞珍姐,数据本身不会说话,关键在于我们如何赋予它意义。”
韓晁鹇平静地回答,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划动,调出另一组支撑数据,“在现有的舆论环境下,这种解读最能引发共情,也最符合我们的预设结论。”
李瑞珍看着韓晁鹇冷静的侧脸,心中微微一动。
她欣赏他的才华,但也隐约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与学术追求的“纯粹真理”相悖的东西。
那是一种过于强烈的目的性和操控欲。
数年后,韓晁鹇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获得了政治学博士学位。
毕业典礼上,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表演讲。
韓晁鹇穿着博士服,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台下无数的面孔——包括特邀前来观礼的崔圣祐教授、李瑞珍,以及许多政商界名流。
他的演讲稿每一个字都经过反复推敲,充满了对“自由”、“理想”、“奋斗”的歌颂。
韓晁鹇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时而低沉感性,时而高昂激越。
他的手势经过设计,眼神与台下观众进行着精准的互动。
当韓晁鹇讲到“知识是打破枷锁的利剑,理想是照亮暗夜的火炬”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崔圣祐教授也微微颔首。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
他鞠躬致意,脸上带着适度的、符合期待的激动和谦逊。
然而,回到韓晁鹇那间位于汉江南岸高级公寓的书房,一切伪装卸下。
书架上摆满了《君主论》、《权力论》、《大众心理研究》、《舆论的操纵》等各种语言的权谋类书籍。
而在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用一个密封的防水袋仔细保存着的,是那几张早已褪色、边缘卷曲的南国画报。
这是他内心的锚点,提醒他自己从何处来,以及最初的、最原始的动机是什么。
命运的残酷玩笑很快降临。
在韓晁鹇博士毕业不到一年,事业蒸蒸日上之时,北国军方为了报复他的“叛逃”及其带来的持续负面影响,采取了一次极端行动。
他们通过官方媒体发布了一条简短通告,宣布“叛国者韓晁鹇的父母韓棟、金淑子,因教唆及包庇叛国罪,已被依法公开处决”。
通告配有一张模糊的、显然是远距离拍摄的行刑现场照片。
消息传到南国,再次引发轩然大波。
当时,韓晁鹇正在书房里研读一本关于舆论操控策略的专著,桌上铺满了笔记和分析图。
李瑞珍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声音带着焦急和担忧:“晁鹇!你看到新闻了吗?你……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韓晁鹇的目光落在摊开的书籍上,笔尖在纸上书写流畅的分析,只是在听到消息的瞬间,那支昂贵的钢笔尖在纸面上停顿了大约三秒钟。
然后,他对着话筒,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略显沙哑的声音回答:“我知道了。”
“瑞珍姐,谢谢。”
“我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韓晁鹇挂断了电话,笔尖继续移动,完成了之前中断的那个句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悲痛,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
韓晁鹇甚至拿起旁边的咖啡,喝了一口,已经凉了,但他毫不在意。
三天后,就在公众舆论对此事讨论达到顶峰时,韓晁鹇的个人社交账号发布了一段长达十分钟的视频。
视频里,他没有开明亮的顶灯,只有一盏昏暗的台灯照亮他的半边脸庞。
韓晁鹇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某处。
他的声音嘶哑,语速缓慢,讲述着一些关于父母的、极其琐碎却充满温情的往事——父亲如何在矿难中受伤后,依然默默支撑家庭;母亲如何省下一点粮食,偷偷塞给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讲到动情处,韓晁鹇的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哽咽,但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一种极力压抑却无法完全控制的悲伤。
在视频的最后,他拿出了一张显然是珍藏已久的、已经泛黄的父母合影,手指轻轻拂过照片表面,一滴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滴在照片一角。
这段视频迅速被各大媒体转载,点击量以亿计。
网络上充满了对韓晁鹇的同情和支持,对他“坚韧”和“孝心”的赞美。
韓晁鹇的社交媒体粉丝数量再次暴涨,广告代言和高端演讲邀请不断飞来,报价比之前高了数倍。
深夜,他独自坐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汉江两岸无边无际的繁华灯火。
韓晁鹇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他刚刚到账的一笔巨额广告费用,以及数个邀请他出席活动的邮件。
韓晁鹇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干燥的眼角,那里在视频里曾滑落过一滴“真诚”的泪水。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笑。
父母的死亡,对韓晁鹇来说,不过是维持他知名度和热度的、恰到好处的“最佳道具”罢了。
韓晁鹇甚至冷静地分析过,这场悲剧带来的舆论效应,其价值远超他之前任何一次精心策划的表演。
北国军方终于无法再容忍这个不断利用过去和亲人的死亡来为自己牟利的“叛徒”。
在韓晁鹇登上某著名财经杂志封面,被誉为“新一代青年偶像与商业奇才”后不久的一个雨夜,北国派遣的特工潜入了他的高级公寓。
韓晁鹇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对方动作干净利落,一招致命。
冰冷的刀锋划过他的喉咙,切断了他的气管和动脉。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昂贵的羊毛地毯和落地窗玻璃上,与韓晁鹇身后窗外汉城依旧璀璨的霓虹形成一幅诡异而残酷的画面。
意识迅速抽离身体,最后的念头并非对死亡的恐惧,也非对父母的悔恨,甚至不是对南国繁华的留恋,而是一种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对他好不容易、用尽一切手段攀上的人生巅峰,竟如此轻易、如此迅速地崩塌的不甘。
黑暗彻底吞噬了韓晁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