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在浴室经历白沐雨“幻影”带来的认知崩塌时,相隔不远的另一处空间里,叶清澜正对着画架上一幅未完成的素描出神。
画上是林墨某次“发癫”时的侧影——不是夸张的表情,而是他偶然安静下来,望着窗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茫与疲惫。叶清澜的笔触捕捉到了那一瞬。
(爱他,就陪他演戏。)
这个念头并非突然产生,而是在林墨受伤倒下、浑身浴血被送往医院,醒来后开始出现那些“胡言乱语”时,便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在几位女孩的心头。
彼时,急救室红灯刺目。
她们几个,苏瑾、顾清月、秦暖暖,还有她叶清澜,或站或坐,或沉默或焦躁地守在门外,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着林墨的血。
那血腥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当医生终于出来,告知性命无虞但需要观察时,她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更深的不安攫住。
因为林墨醒来后,状态不对。
他眼神时而涣散时而惊恐,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她们完全听不懂的词汇:“系统”、“恶毒男配”、“抹杀”、“甜宠文”、“正太男主”……偶尔又会抓住离他最近的人(通常是苏瑾或护士),用极度认真的语气问:“这是剧本对吗?我演到第几集了?导演能不能给点提示?”
起初,她们以为这是重伤后的创伤应激,或是麻醉未过的谵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墨身体的伤口在愈合,那些“胡言乱语”却并未停止,反而愈发自成一套逻辑严密(在他自己看来)的“世界观”。
他开始用这套逻辑来解释身边发生的一切,包括她们对他的关注。
她们慌了。
苏瑾暴躁得想把他摇醒,顾清月试图用科学和心理学去分析,秦暖暖只会眼泪汪汪,叶清澜则感到一种艺术家的直觉——林墨的精神,似乎被困在了一个他自己编织的、光怪陆离的牢笼里。
她们无法坐视不理。
几经商量(甚至略过了某些潜在的竞争意识),她们决定一起去找当时唯一能联系到的、林墨的“家属”——他的父亲,那个看起来有些沧桑却异常镇定的男人。
在医院附近一家嘈杂的咖啡馆里,她们见到了林爹。
男人眼中有着和她们相似的疲惫与担忧,但在听她们语无伦次地描述林墨的“胡言乱语”时,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诧,只是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廉价的咖啡杯边缘。
“林叔叔,”顾清月尽量保持冷静地陈述,“林墨的生理指标在恢复,但他的认知似乎出现了偏差,构建了一套脱离现实的叙事逻辑。我们担心……”
林爹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几个容貌气质皆出众、却因他儿子而齐聚一堂、面带忧色的女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托付。
“医生怎么说?”他问,声音沙哑。
“医生说……”苏瑾抢着回答,眉头紧锁,“身体机能无碍,脑部扫描也没有明显器质性病变。建议……顺其自然,让他‘自然’,就会好了。 说这可能是一种心理自我保护机制,强行打破反而不好。”
她复述这话时,语气充满了不甘和怀疑。
林爹听完,沉默了更久。
久到几个女孩都感到有些不安时,他才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就……听医生的吧。”
他说,语气里有一种沉重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的意味,“他想演,就让他演。他说啥,只要不是伤害自己,就……尽量配合着点。”
“配合?” 秦暖暖不解。
“对,配合。” 林爹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看到了她们看不到的东西,“这孩子……心里苦,压力大。他这套‘戏’,说不定是他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透气口。你们要是硬去拆穿,去纠正,等于把他这口气给堵死了。”
他看向她们,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嘱托:“我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但……算我这当爹的,拜托你们了。在他‘好起来’之前,多担待,多……陪他演演。”
那一刻,叶清澜忽然明白了什么。
林爹的“顺其自然”,并非放任不管,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保护。
他或许比她们更早察觉到儿子所处的环境异常复杂,察觉到有看不见的力量在施加影响。
林墨的“胡言乱语”,在林爹看来,未必全是疯话,而可能是一种扭曲的、对真相的感知和反抗。
强行“纠正”,可能会让林墨失去这层脆弱的保护色,直面更可怕的现实。
从那天起,一种微妙的默契在几位女孩之间形成。
当林墨又开始宣称“我爹有仙帝之姿”“只手可灭兵王”时,苏瑾翻白眼归翻白眼,但不再真的用力拿球砸他,最多不痛不痒地怼一句;
顾清月不再严肃地记录“妄想症状”,转而尝试从他荒诞的言语中提取可能的信息碎片;
秦暖暖学会了跟着嘻嘻哈哈,把他的话当成有趣的童话;
叶清澜则开始用画笔和文字,悄悄记录下他每一个“演戏”的瞬间,试图从中拼凑出他内心真实的恐惧与渴望。
她们陪他“演”,陪他“癫”,在他构建的荒诞剧本里,扮演着或吐槽、或无奈、或纵容的“观众”和“配角”。
这是一种奇特的宠溺。
不是纵容他伤害他人或自己,而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那套可能随时崩塌的“认知铠甲”,给予他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去发泄、去试探、甚至去“作死”。
她们的爱(无论是哪种性质的爱),在这种情境下,化作了无声的陪伴与有意的“入戏”。
她们知道他在演,他也隐约知道她们知道他在演,但这种心照不宣的“共谋”,成了连接彼此、抵御外界无形压力的纽带。
直到最近,林墨的“戏”似乎出现了新的变化。
他偶尔会从那种“癫狂”中抽离,露出让她们心悸的茫然和脆弱,比如刚才苏瑾摸他头的那次。
白沐雨的存在和介入,也让这出“戏”的舞台和背景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叶清澜放下炭笔,走到窗边,望向林墨出租屋的方向,眼神温柔而忧虑。
(林墨,你的戏,还要演多久?)
(而我们……还能陪你演多久?)
(当戏幕最终落下,或者被强行撕开时,站在我们面前的,会是一个怎样的你?而那时,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至少在当下,“爱他就陪他演戏”,是她们所能给予的、最笨拙也最坚定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