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下，黑脊山的轮廓被些许植被和积雪遮掩。
瑞德伏在一块被风蚀得千疮百孔的巨石后方，灌木与碎石掩盖着他瘦削的身形，只有一双眼睛警惕地注视前方那道横贯天地的光幕——神国屏障。
数日前，瑞德打算来这里碰碰运气，却不想亘古存在的屏障不知为何被他触碰后便裂开了一条缝隙。
而此刻，那道缝隙已扩大到一尺左右。再过些时间，裂缝或许就能勉强容纳一人通过。
他花了三天在附近的废矿坑里摸索，终于找到了一条被遗忘的矿道。矿道在山体内蜿蜒曲折，能绕过外围的岗哨，通往这片隐蔽的区域。
但危险并未因此消失。
圣莱昂帝国也察觉到了屏障的异常，最近总有小股士兵在附近徘徊试探，钢靴踏在碎石上的声音时常惊得瑞德屏住呼吸。
瑞德打算再等一等。
等缝隙能再扩大些许，同时摸清那些士兵巡逻的规律后，就带领家人穿过矿道抵达此处，进入神国。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忍受着腹中的饥饿与刺骨的寒风，一动不动地伏在原地等待时机，像一块顽固的石头。
风忽然变了方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纯净而清冽，与这片贫瘠的土地格格不入。
瑞德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屏障裂口处的淡金色光芒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光纹缓缓平复。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屏障内侧。
那是个穿着灰色斗篷的人，体型小巧，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灰衣人在裂缝前驻足。指尖触及光幕的瞬间，泛起一圈圈涟漪，原本扩大的裂缝竟开始缓缓收缩。
瑞德仿佛被当头浇下冷水。
对方是神国人，想要修复屏障也是意料之举，但是这样一来无疑就堵住了瑞德家唯一的希望。
裂缝逐渐以更快的速度愈合，已经从一尺宽缩小到不足半尺，淡金色的光幕越来越稳定，眼看就要彻底闭合。
“等一下！”
瑞德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绝望像火焰般点燃了他的理智。
他从巨石后跳了出来，碎石被他踩得哗啦作响，嘶哑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哭腔。
“请等一下！求你了，别堵上！”
灰衣人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冲出一个少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屏障的愈合也随之暂停。
屏障外的少年衣衫破旧，瘦削单薄的身体显然是经历了相当长期的营养不良。脸颊因饥饿而毫无光彩，唯有一双眼睛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
这是格蕾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神国外的人。
她从摇篮庭院出发花费数日飞行抵达边境，冰龙艾拉在附近隐藏起来，自己也换上遮掩相貌的斗篷，为的就是不引人注目地尽快修复屏障。
格蕾并非温室里的无知花朵，两世的阅历让她明白神国也许在这方世界也是不多的特例之一。
这并非是说神国外的世界就全然是不公与残酷，它只是更真实的好坏参半——有人民自己建立的辉煌而幸福的生活，自然也有阳光照耀不到的阴暗处。
而眼前的少年，显然不幸地处在坏的那部分，
“你……”
格蕾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隔着愈合了一半的屏障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很轻柔，没有瑞德预想中的愤怒与呵斥。
这让瑞德稍微镇定了一些，但想到即将闭合的裂缝，又立刻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攥着拳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
“对、对不起！那道裂缝……是我不小心弄出来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碰了一下，它就裂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急切地解释着，生怕对方以为他是故意破坏屏障的恶人，“但是，请您能不能……能不能过段时间再修复它？”
格蕾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她能感觉到，裂缝确实是被一种特殊的力量触碰后产生的，非常微弱，却与她所知的任何一种魔法都不同。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不过与她同岁，身上没有任何魔力波动，怎么会拥有这种力量？
但他的眼神真诚，不像是在说谎。
“没关系。”
格蕾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斗篷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一道小裂缝而已，修复起来并不困难。”
对方的宽容让瑞德愣住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鼓起勇气再次恳求。
“那您能答应我，暂时不要把它堵上吗？我真的有很重要的原因。”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眼眶泛红，“我想带着我的家人从这里进去，求求您了。”
瑞德知道自己的要求非常过分，甚至近于无理，但已没有了别的希望——他并不在乎自己会如何，只想为父母和妹妹争取一线生机。
格蕾微微沉默，眉头蹙起。
她大概能想象出对方的困境，也明白这个看起来纯良的少年如果不是被逼入了绝境是绝不会出此下策——格蕾了解帝国对神国的态度，以及他们会如何处置试图接近神国的子民。
正想问问少年家人的具体情况，却见少年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他们来了！”
瑞德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方向，“明明还没到时间，怎么会这么快！”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盔甲摩擦的铿锵和低沉的交谈，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瑞德的心上。
那些士兵一旦发现他在屏障附近徘徊，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当做试图与神国勾结的异教徒处死。
格蕾也听到了那些脚步声，看到少年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长期压迫而产生的本能反应。
打败这些士兵不难，但是格蕾还是想尽量避免正面冲突。
淡金的屏障并未对格蕾的步伐造成丝毫阻碍，但是她无法带着少年也如此通过。
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前方的空间便微微扭曲，逐渐形成一个透明的漩涡——是她还不怎么熟练的空间魔法。
“抓紧我！”
格蕾声音急促，一把抓住瑞德的手腕。
瑞德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住了自己，耳边传来士兵越来越近的呵斥声，空间漩涡也在此时扩大，将两人完全吞噬。
一股轻微的失重感传来，瑞德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就在魔法发动的前一刻，产生的气流掀开了格蕾头上的兜帽。
瑞德恰好睁开眼睛。
——许多年之后，瑞德依旧将初见格蕾的画面铭记于心。
少女的眼眸是纯粹的淡紫色，鼻梁小巧挺直，嘴唇是淡淡的樱色，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对如同古木般的犄角，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心跳彷佛漏了一拍。
时间像是静止在这个瞬间。
一个念头荒诞、突兀、且不合时宜地撞进瑞德脑海——
她好可爱。
周围的景象开始飞速旋转、模糊。下一秒，两人的身影便从原地彻底消失，安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