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失重感如同潮水般退去,脚下传来坚硬而粗糙的触感。
瑞德试探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陌生的环境,而是一片自己曾探索过的半封闭的矿洞。
光线从上方的缝隙中倾泻下来,照亮了周围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尘土混合的气息,脚下堆积着碎石与废弃的矿渣,四周传来水滴落在岩石上的嘀嗒声。岩壁上还能看到当年矿工们开凿的痕迹,一些锈蚀的工具散落在角落。
“呼……”
格蕾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
刚才情况紧急,她只好使用了尚未熟练的空间魔法,平日里练习时总要反复推演坐标,稍有不慎就可能产生巨大的偏移。这次能精准地落在黑脊山范围内的废弃矿洞,没有出现在什么奇怪的地方实在是运气不错。
不过最差的情况也就是撞进帝国的兵营罢了,这个荒凉的对方并没有什么险境——只是这样一来格蕾与帝国还是起了正面冲突。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瑞德正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上。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地面,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前的碎石上。
姿态虔诚得像是在朝拜神明,与刚才那个急切恳求的少年判若两人。
这是什么意思?
瑞德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混杂着敬畏与愧疚的复杂情绪。
刚才那一瞬间,他看清了少女的犄角——这个特征证明对方并非凡人,再加上她挥手间便能施展魔法,轻易将两人从帝国士兵的眼皮底下转移。
在这圣莱昂帝国边境的荒芜地区,圣光教廷的牧首便是这里地位最尊崇的存在。
他们掌管一领的教义传播,协助甚至监管领主施政,是凡人眼中接近神明的人物。每当牧首巡游领地,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必须跪拜迎接,连直视其面容都是大不敬。
瑞德从小就被灌输着这样的思想,此刻面对这位显然来自神国的少女,他下意识地便做出了最恭敬的姿态。
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刚才那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竟然觉得这位大人很可爱。
“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趴着?”
格蕾走到瑞德面前,好奇地俯身看着他。
瑞德的身体一颤,声音恭敬。
“我……我不敢起身。”
“为什么?”
“阁下是神国的贵人。”
瑞德的声音压得更低,“就像在帝国,平民不可直视教廷使者一样,这是规矩。”
格蕾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所说的规矩指的是什么。她听说过一些关于圣光教廷的传闻,据说其等级森严,平民对高阶神职人员有着近乎盲目的敬畏。
但是格蕾并不喜欢对方这样过于谦恭的态度。
“神国没有这样的规矩,起来吧。”
“我……我不敢。”
瑞德依旧固执地伏在地上,心中的愧疚感愈发强烈,“刚才……刚才我对阁下有不敬之念,请阁下恕罪。”
毕竟自己曾也是男人,很快反应过来他所谓的不敬之念是什么。
格蕾不禁对少年的耿直都有些佩服了。
“我说,起来。”
语气稍微加重了些。
瑞德身体一僵,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敢违抗,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但他依旧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地面上有什么稀世珍宝,无论如何也不肯抬头看格蕾一眼。
格蕾需要从这个少年口中了解更多的情况,总不能一直这样低着头交谈。
“看着我。”
瑞德的肩膀绷紧,头垂得更低了。
“你好好地看着我嘛。”
少年一动不动。
“干嘛这么怕我?”
格蕾有些气恼,自己的漂亮脸蛋有这么难以入眼吗——她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接着两只手夹住瑞德的脸颊,将他的脸强行扳了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瑞德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被对方牢牢按住,眼睛紧闭,睫毛微微颤抖。
“听话,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瑞德犹豫了许久,才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瑞德的心脏又受到了冲击。
格蕾的莹润眼眸正带着好奇地注视着他。
两人的距离极近,他甚至能闻到格蕾身上传来的那种淡淡香气,与矿洞的污浊气息格格不入,颤抖的棕色瞳仁被格蕾的目光牢牢锁住。
“你看。”
格蕾的声音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没什么可怕的,对吧?”
“我……”
瑞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移开目光。
“过来坐下吧。”
格蕾松开对方后找了个石头随意坐下,同时示意瑞德也过来,“我的名字是格蕾,你呢?”
“瑞德……阁下,我的名字是瑞德。”
“叫我格蕾就好。”
“可是……”
瑞德刚想反驳,注意到格蕾的眼神以后立刻改口,“我知道了,阁……我是说,格蕾小姐。”
还是感觉怪怪的,不过比那个生硬的称呼好点,并不那么讨厌。
瑞德小心翼翼地在离格蕾不远的地方坐下,拘谨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双手放在膝盖上。
“说吧,为什么要跑来这里?”
“因为……因为交不上领主的税,想带着家人进入神国。”
“你是农夫家的孩子?收成不好吗?”
“收成也不算太差……但是交完税以后就几乎没有剩下的了,而且最近因为打仗的关系又继续加收了些。”
“都已经吃不上饭了,领主还要收税?”
“是,是的……”
格蕾想起前世挨饿的感觉,心情有些沉重。
“所以……你觉得神国是唯一的希望?”
瑞德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闻言格蕾沉默片刻。
她不想打击少年,可也不想说谎。
“抱歉,但是帝国已经注意到了裂痕,要是再放任下去帝国说不定会认为时机成熟,从而突破裂痕打开缺口,挑起与神国的战争,这样对我们双方都不是好事。”
瑞德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他能明白战争所代表的残酷意义,失望过后是深深的愧疚。
规则在神国诞生之初就已经确立,只有在神国土地上出生的子民可以自由通过屏障,万年来从无例外。在此之上还有更严苛的规则,若是神国子民走出国界后返回沾染了外界的恶劣习气,一样会被拒绝在外。
维持国度的平和与安宁,神力是次要的,人心才是一切,否则再适宜的气候也会染上雾霾,再肥沃的土地也会蔓延出荆棘——严苛到绝无偏私,才能诞生神明赐福的乐土。
格蕾看着瑞德的神情,张了张口想说些宽慰的话语,或者自己能给予他其他的帮助,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但是,就在此时此刻。
格蕾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极其荒诞的想法,下一秒就遭到她本人的完全否决——
如果能散播神国的教义,扩大神国的版图,是不是就可以将瑞德所在的镇子也囊扩在内,甚至将世界都变为永恒的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