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学生与女老师的争执仍在继续。
安美华这个外人在树后面旁听,很快便了解到二人争执的核心在于是否被放了鸽子。
一方主张被放了鸽子,而另一方则坚称从来没有约出来,又何谈放鸽子。
并且,男学生还有相当能令人信服的理由,即昨天他感染了风寒,吃完退烧药就一直窝在床上,连学长学姐们的毕业典礼都没去参加,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去约自己的情人。
显然,这个理由是合情合理的,只不过没办法用来应付正在气头上的恋人。
“你的意思是,参加毕业典礼还没有和我约会重要吗?”女教师揪着男学生的耳朵怒斥道:“那你最好祈祷自己能顺利毕业。”
“没有没有,”男学生赶忙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因为我是学生会的,会长她们都去了,我不去这不是显得不合群吗。”
学生会长指的是严穗月吧,安美华心想,原来隶属学生会的学生可以参加毕业年级的毕业典礼啊,以前从没听说过。不过,男学生所言非虚,那就是从今年开始学生会才能参加毕业典礼吗?他们运气还真是好,以前的学生无论优秀与否,也无论职位高低,整个学业生涯里也就只能进去两回。
“我可不管那么多,你说,到底是毕业典礼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是你重要了宝宝。”男学生见女教师的态度软了下来,便笑眯眯地看着她。身子凑近后,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不让她逃跑,另一只手则狠狠抓了下屁股,开始调情。
“流氓。”女教师嘴上这么说,可在安美华眼里,她看着男学生的眼睛都快拉出丝了。
这就是所谓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安美华心想,这到底有什么魅力了。
可能这就是她读了五年高中也没交到恋人的原因吧。
两人嘴唇对嘴唇,牙齿撞牙齿,舌头缠舌头地亲吻起来,那动作与其说是吻更像是在互咬。吻到深情处,这两人甚至一边亲还一边脱衣服,很快双方的外套就被对方扒了下来。
安美华很清楚,此地不宜久留,便蹑着手蹑着脚走回了石阶大道上。这要是再晚几分钟,可是要的的确确地落下偷窥罪的罪名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安美华还没走几步,只见刚刚那对情侣所在位置的树冠上,许多鸟儿像是受到惊扰飞了出去。
她慌忙摇摇头,想要忘却方才的对话以及自己的妄想。这还是第一次,她觉得想象力太过丰富不是一件好事。
走在石阶上,身旁两侧都是被水雾笼罩,朦朦胧胧的树林,寂静非常。
安美华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穿行,可当她仔细看去,不过是从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而已。
肯定是自己出幻觉了,她觉得,除了少有闲情雅致的学生,其他人根本不会费力爬这样一个距离相当长的石阶。
要说为什么,因为魔法少女们都是用飞的,只有安美华为了保持自己不会变身的人设,一个人哼哧哼哧地爬着石阶。
由于她一天要爬两趟,整整爬了两年,早就习惯了,因此也没觉得有任何疲惫感,只是觉得很困而已。
在安美华的预定事项里,最重要的是赶快回去睡午觉,安美华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和眼睑在深吻,拼命拉都拉不开的那种。
大概三十分钟后,安美华踉踉跄跄地走进宿舍楼,上了电梯。她和夏安的宿舍被安排在十层,也是整个宿舍楼的最顶层。
十层只有两个住户,除了安美华外,就是一个戴眼镜,整天待在图书馆的书虫妹,她搬进来的时候是高一,而安美华和夏安两人则是高三。
按理说学妹应该来拜访或是问候一下学姐们,可是这位沉浸在书中的女孩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更离谱的是,无论是安美华亦或是夏安,由于那女孩总是泡在图书馆,甚至吃喝拉撒睡都在那里面解决的原因,一个学期也见不到她几回面,只有很偶然的机会才能在楼道碰见她。
比如今天。
电梯门开,安美华见到了那位总是抱着书,戴着大大的圆形眼镜的女孩。
“啊,博淑。”
“午安,安学姐,能请您别用看珍稀动物的眼神看我吗?”范博淑抱着厚厚一本精装书,与走出电梯的安美华擦肩而过,走进了电梯之中。
“抱歉抱歉。”安美华笑呵呵地回应着,可范博淑却没给她好脸色。她对这位算是自己的前前前辈稍稍点了个头后,便按下关门键,两道铁门像是液压机一般缓缓闭合,面前之人的容貌随着铁门的闭合,逐渐剩下了一道只有鼻子和嘴的缝隙。而最后连一点点缝隙都也不留下。
这孩子还是和自己当初见到她时一模一样,完全不喜欢自己。
安美华捂嘴打了个哈欠,从手提包里取出钥匙,插进宿舍的门锁,轻轻扭动门便开了。
平均下来,夏安和安美华共同居住的宿舍其实相较于一个普通女子高中生的房间要狭窄一些。
一张分上下铺的单人床,宽度还不够人能曲臂的。长度的话,身材较为矮小的夏安先且不论,安美华每天晚上需要微微屈膝,或是侧身采用类似于婴儿般的睡姿才能不碰到脚底的栏杆。
再加上两张不大不小的桌子椅子,家具几乎占用了整个房间面积的百分之八十。
夏安的床铺、桌上的物品还像从前一样被摆放在那里,这个房间还是安美华熟悉的模样。可是她很清楚,最多再过两三天,等到夏安的行李被打包装箱,送往她未来就任的魔法少女组织。夏安走后,这个房间就会变得空荡荡的,至少这个暑假是如此。
安美华轻声叹气。她感到些许的孤独,不过也早就习惯了,在夏安之前,她送走了两任室友,甚至兰雪的行李都是自己帮她打包的。
将室友的物品一件件装入箱中,就像是亲手将自己的青春、回忆埋进坟墓,再一铲又一铲埋上黄土,令人感到莫名的悲伤。
安美华脱下身上的粉白色制服和腿上的透气连裤袜,只穿着一件内衣和内裤,爬上上铺后便躺在了床上。夏天了,她将棉被挤到墙边,只在肚子上盖被子的一角。这样既不会热,睡醒后也不会受凉肚子痛。
安美华是属于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的类型,再加上被严穗月、兰雪和夏安折腾了一番,早就困倦了。因此,她刚阖上眼睛,意识便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有个说法称,睡觉在过程上,其实和死亡没有太大区别。意识在不知不觉中,就如雪花粘在人的皮肤上,很快便消散溶解了。
而大脑则像是被一层浓厚的雾所遮蔽,人在其中模模糊糊能看到些什么东西,可却始终没办法看清。
一旦过于集中,过于执着于弄清楚梦里的某件事,很快就会醒来。梦这种东西,就像是充斥着迷雾的泡泡,一戳就破。
安美华也不例外。
她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梦里。
“美华,救救我。”虚无缥缈的求救声传入安美华的耳中。
她顺从着梦中的逻辑,没有多想,也没有回忆这声音的主人,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为什么不救我呢,美华?你能办到的吧,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呢?”
安美华继续向前走,她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有的只是一双似是而非的耳朵。
无法回应。
无法辨认。
无法反驳。
只能接受。
不觉得,有一个东西的特征也是如此吗?
安美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却又忘记了那个词,那个专有名词,明明在英语课还学过来着,明明在很多歌曲的名字上都见过来着。
她没有继续思考,而是继续往前走。
求救于她,质问于她,辱骂于她,称赞于她的声音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可安美华甚至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环顾四周,只是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到了某处,安美华停下脚步。那是一片粉粉嫩嫩的世界,天空中飘荡着五彩斑斓极光,地上流淌着一条通往地平线尽头的小溪。
小溪缓缓流淌,安美华蹲坐下来,在水中看见了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长得与安美华极为相似,脸部的特征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她留着一头粉色长发。
而身上华丽的穿着与魔法少女形态的自己极为相似。都是穿着一套白色的百褶长裙,头上带着一顶镶嵌着翡翠的皇冠。
不同的是,那名少女的脖颈挂着一条星星模样的项链,那是安美华所没有的。
再者,女孩的眼睛是金色的,是黄金的那种明黄色。自己的则是深棕色,不仔细看和黑色没有差别。
那并不是自己。
“你是谁?”安美华问道。
那女孩笑了笑,嘴唇轻启,露出雪白的牙齿:“安美华,我很早之前就想见到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想见到我?”
“不为什么,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这就是你的命运。”
哦,安美华突然想起来,自己一直想的那个词是叫命运啊。
命运命运。
无法预测。
无法回避
只能接受。
那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就只能接受女孩想见自己的事情了。
“然后呢?”安美华问道。
“然后……”女孩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安美华会问这句话,她想了一会,接着说道:“然后就使用时间停止吧,快,别忘记了。”
时间、停止?
那行吧。
“时间啊,停止吧!”
一瞬间,梦的帷幕逐渐散去,安美华重新回到了现实,她缓缓睁开眼。
灰白色的世界,自己的能力发动了。
下一秒,安美华不禁冷汗直冒。
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正停在她心脏上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