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里,摇曳的油灯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光线昏黄而温暖。
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木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糙米饭,一碗清炒水灵灵的嫩白菜,还有一小碟琪竹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咸得齁嗓子的腌萝卜干。
米偌祢局促地坐在矮凳上,身上还裹着琪竹那件宽大的破外套——她自己的湿衣服正摊开在灶膛边烤着。
银白的长发被她用一根随手捡的细藤草松松挽在脑后,露出 光洁的额头和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解除了封印后,她的嗓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已能正常说话,只是带着点久未开口的生涩。
琪竹倒是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捧着个缺口的大海碗,呼噜呼噜扒饭扒得震天响。
他对米偌祢那点简陋手艺(白菜炒得有点过了,饭也煮得有点粘锅)毫无意见,甚至吃得格外香,仿佛是什么人间美味。
米偌祢小口小口地吃着,心思却不在饭上。冰蓝色的眸子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这间比介谷家柴房还要简陋的小屋。
四面透风的泥墙,随时会散架的桌椅,硬邦邦的床板…空气里还残留着潮湿的土腥味和琪竹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山林气(混了点汗味)。
她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目光投向对面狼吞虎咽的男人,声音轻轻的:
“…你住这里,”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语气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疑惑和不适应,“不觉得…太小了吗?”
琪竹扒饭的动作猛地一顿,鼓着腮帮子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粒饭。
他顺着米偌祢的目光环视了一圈自己的“狗窝”,眼神里非但没有丝毫窘迫,反而透出点理直气壮的意味。
“小吗?”他嚼着饭,含糊不清地反问,像是真觉得这地方挺宽敞,“一个人住,凑合呗,能遮风挡雨就行了呗!”
他端起碗又灌了一大口稀饭,发出满足的叹息。
米偌祢看着他这副满足样,再看看这透风漏雨的破屋子,一时无语。这人的标准…也太低了点吧?
琪竹放下空碗,一抹嘴,像是突然被米偌祢的话点醒了什么。
他身体往后一靠,椅背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抗议。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牢牢锁住米偌祢:
“哦~” 他尾音拖得老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明白了!不是爷觉得小,是哑巴媳妇儿你觉得憋屈了!”
米偌祢被他这直白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刚想反驳“谁是你媳妇儿”,琪竹却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行!” 他声音响亮,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豪气,“媳妇儿嫌小,那就是爷考虑不周!瞧好了!”
他几步就跨到门口,大手一挥,姿态那叫一个霸气十足:
“看为夫给你露两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家’!”
话音未落,琪竹“唰”地一下拉开那扇破木板门,高大的身影一闪就钻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动作快得跟阵风似的!
米偌祢坐在屋里,被他这一连串动作搞得有点懵。
露两手?露什么两手?在这荒山野岭,除了泥巴就是石头…难道他要徒手给她盖房子?!
门外静悄悄的,只有溪水潺潺和风吹树叶的声音。米偌祢竖起耳朵听了听,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犹豫了一下,好奇心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驱使着她,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悄悄扒开一条门缝,眯着眼往外瞧。
只见琪竹背对着茅屋,像个做贼心虚的狗特务似的,特意走到了溪边那棵歪脖子老树的阴影底下,离屋子远远的,确保米偌祢绝对看不清他在干啥。
月光下,琪竹先是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明明山谷里就他们俩),这才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做了一个极其古怪又玄奥的手势——有点像掐诀。
但指尖缠绕的却不是任何仙灵清气,而是一缕极其微弱、却透着深渊般不祥气息的漆黑魔纹!那魔纹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琪竹对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空气,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抱怨的语气嘟囔道:
“喂!伊犁姐!别睡了!出来干活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然后,就在琪竹面前,月光下的空气如同水波般剧烈地扭曲、沸腾起来!
一个模糊的高挑身影由虚化实,如同从另一个空间硬生生挤了过来!
来人是个女人。身材极其高挑火爆,穿着一身紧束的暗紫色皮质劲装,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一头火红的长发如同燃烧的烈焰,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她脸上带着一张只遮住上半张脸、刻画着狰狞魔纹的银色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冷硬,薄唇紧抿,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
最扎眼的是她身后,一条缠绕着赤红魔炎的骨质长尾,正不耐烦地轻轻甩动着,抽打得空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正是琪竹麾下凶名赫赫的左护法——“赤炎魔蝎”伊犁!
伊犁姐抱着胳膊,面具下的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琪竹,又瞥了瞥他身后那间寒酸得掉渣的茅草屋,红唇里溢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嫌弃和鄙夷的冷哼:
“呵。尊上,您老人家这是…转行体验凡间疾苦了?还是被哪个不开眼的仇家打残了,躲在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沟里养伤?”
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像淬了毒的冰块,“召唤属下,就为了看您这‘雅居’?”
琪竹被她怼得老脸一红(好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赶紧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咳咳!少废话!正事儿!”
他搓了搓手,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谄媚(在伊犁姐看来极其欠揍)的笑容,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
“快快快!帮个忙!”
他指了指身后的破茅屋,又比划了个向外扩展的大圈:
“把这破屋给我拆了!原地起一座…嗯…看着像那么回事的房子!别太扎眼,就凡间那种大户人家的别院规格就行!要两层!带暖阁!窗户要大!透亮!屋后给我挖个温泉池子!屋前那片菜地…留着!那几颗瓜秧子别碰!那是爷的命根子!”
伊犁姐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眼神像看傻子一样。
琪竹完全无视她的眼神,继续叨叨,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调:
“啊!还有!最重要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神情突然变得极其认真,“被子!给我用魔界‘幽昙云谷’里产的棉花!要最软和、最暖和的!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存货!全给我整上!越快越好!”
伊犁姐那双藏在狰狞面具后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荒谬、一点点“尊上脑子终于坏掉了”的怜悯,以及…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冲破面具喷出来的吐槽欲!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把眼前这个抽风上司一尾巴抽飞回魔渊的冲动,红唇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幽昙云棉?给…凡人盖?” 那语气,像是琪竹在暴殄天物,用神级材料给猪铺窝!
“什么凡人!那是你未来主母!
”琪竹眼睛一瞪,理直气壮地纠正,随即又有点心虚地压低声音,“咳…反正…你照办就是了!动静小点!别吓着我屋里那位!”
他还不放心地扭头偷偷瞄了一眼茅屋的门缝,确认米偌祢没偷看。
伊犁姐顺着他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那紧闭的破门,红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主母?呵…尊上,您这‘金屋’藏娇的品味…”
她瞥了一眼那四面漏风的茅草棚,“…还真是…清新脱俗,别具一格!”
琪竹被噎得直翻白眼,不耐烦地挥手:“少贫嘴!赶紧干活!天亮前弄好!弄不好扣你今年魔晶!”
伊犁姐冷哼一声,不再废话。她抬起一只覆盖着暗紫色鳞甲手套的手,对着琪竹那间破茅屋的方向,掌心无声地一握!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空间涟漪以她掌心为中心骤然扩散!
下一秒,在琪竹期待(?)的目光和米偌祢扒着门缝的紧张注视下(她只看到琪竹鬼鬼祟祟站在树荫下自言自语,啥法术波动都没看见),那间可怜的小茅屋…
唰!
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土台子!连根茅草都没剩下!
米偌祢:“!!!” 她惊恐地捂住了嘴,差点叫出声!屋…屋子呢?!琪竹…他把房子变没了?!他疯了?!
树荫下,伊犁姐面具后的眼神毫无波澜。她掌心翻转,对着那片空地,五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地凌空虚划!
无声无息间,坚实平整的青石地砖如同雨后春笋般“长”满了整个土台!
粗壮坚实的梁柱、雕花的窗棂、覆盖着青灰色瓦片的屋顶…一座白墙黛瓦、飞檐翘角、精巧又不失大气的江南风格两层小楼,如同神迹般,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构建、成型!
窗纸是崭新的雪浪纸,透着光。屋后隐约有水汽氤氲升腾,显然是温泉池子已就位。屋前那片菜地果然完好无损,绿油油的白菜叶子在月光下还挺水灵。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如同快放了十倍速的建房纪录片!而且悄无声息!
没有砖石碰撞,没有工匠喧哗,只有空间被无形之力揉捏塑形的细微嗡鸣(这声音连近在咫尺的琪竹都几乎听不见,更别说屋里的米偌祢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座雅致的小院便取代了那间破茅屋,静静地矗立在月色溪畔。
伊犁姐收回手,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自己的杰作,对着琪竹微微颔首,红唇吐出两个字:“好了。” 语气平淡得像刚倒了一杯水。
琪竹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豪宅”,摸着下巴,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不错!伊犁姐手艺见长啊!”
伊犁姐面具下的脸估计已经黑如锅底。她懒得搭理这个抽风上司,身形一晃,再次如同水波般扭曲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琪竹这才松了口气,搓着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转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着那扇崭新的、紧闭的院门走去。
而此时,扒着门缝(现在门没了,她扒的是被无形力量封住的、新房子院门内侧的门板)的米偌祢,正一脸惊恐和茫然地看着外面月光下突然出现的、完全陌生的白墙黛瓦小楼…
这…这…
露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