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钟声在黄昏里响得有些沉闷,像是被湿重的空气拖住了脚。
新人侦探夏佐站在宏伟却压抑的教堂主堂内,看着圣坛前那具被白布覆盖,却依然能看出轮廓扭曲的躯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成为侦探才三个月,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圣女艾琳,死状极惨,完全无法用意外来解释。
“愿主接纳她饱受折磨的灵魂。”一个平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夏佐回头,是神父保罗。他大约五十岁年纪,面容慈祥,眼神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悲悯,双手交握在黑色的长袍前。
“神父,这……”夏佐的声音有些干涩,“这需要立刻调查。”
“当然,侦探先生。”神父沉重地点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二楼的方向,“警察从镇上赶来需要时间,这期间,教堂就拜托您了。这简直是恶魔的行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通往三楼的楼梯传来。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走了下来。
前面那个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关切,是汤姆。后面那个则沉默地隐在兄长的影子里,是汤索。
这对双胞胎兄弟是教堂目前唯一的暂住客,住在三楼。
“我的天!下面这么吵,出什么事了?”汤姆快步上前,目光迅速扫过白布,又看向夏佐,带着询问,“这位是?”
“这位是夏佐侦探。”神父介绍道,“圣女艾琳……遭遇了不幸。侦探先生是来调查此事的。”
“太可怕了!”汤姆倒吸一口凉气,表情丰富,“我们昨晚还见过圣女,她那么……安宁。”他转向夏佐,语气热切,“侦探先生,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我和汤索虽然只是暂住,但希望能尽一份力。”
角落里的汤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仍旧没抬头,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夏佐看着这对兄弟,心里立刻拉起了警报。他们是陌生人,住在命案现场的上层,是不容忽视的嫌疑人。
“暂时不需要,谢谢。”他保持着职业的冷静,“在警察到来前,请两位暂时不要离开教堂,并且,我需要了解你们昨晚的行踪。”
汤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立刻被更真诚的表情覆盖:“当然,这是应该的。我们一定配合调查。”
神父保罗适时地开口:“侦探先生,我先带您去看看现场?艾琳……是在她二楼的房间里被发现的。”
夏佐点头,跟着神父走向侧面的楼梯。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两道目光——一道来自汤姆,充满了探究。
另一道,或许来自始终沉默的汤索,则像冰冷的蛛丝,若有若无。
二楼的走廊昏暗而安静。圣女的房间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血迹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泼洒得到处都是。
夏佐强忍着不适开始初步勘察。凶器不知所踪,现场除了挣扎和暴力痕迹,几乎找不到指向性的线索。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带着哭腔的、细弱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
夏佐回头,看到小修女玛丽正惊恐地看着这边,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架,脸色苍白。
“玛丽,”神父的语气带着安抚,“别怕,只是侦探先生在调查。”
“我昨晚很早就睡了!在房间!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玛丽语速极快地说完,像是怕被追问,转身就逃也似地跑向一楼修女们居住的区域。
这反应太过激烈,简直是在明示“我知道些什么”。夏佐记下了这一点。
“玛丽胆子小,被吓坏了。”神父叹息着解释。
勘察完令人窒息的现场,神父提议:“或许您该见见大修女安娜,她在这里时间最长,洞悉一切。”
大修女安娜的居所位于教堂后方一个独立的小院。她坐在高背椅上,背脊挺直,捻着深色念珠。
她的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听神父说明来意后,大修女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艾琳是个虔诚的孩子,或许过于虔诚了。”
“您认为,谁会伤害她?”夏佐直接问道。
大修女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夏佐以为是错觉。
“在这座圣洁之所下,藏着的东西并不比外面少,侦探先生。住在一楼的人寻求安宁,住在二楼的人背负职责,而住在三楼的人……”她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瞥向教堂主体建筑的高处,“……带着外面的风尘和秘密。”
她的话像是一阵冷风,吹过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包括神态恭敬的神父。
“我们每个人都行走在属于自己的阴影中,”她最后说道,目光重新回到夏佐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超然的平静,“包括您,侦探先生。祝您好运。”
离开大修女令人压抑的居所,汤姆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担忧,压低声音对夏佐说:“侦探先生,您不觉得大修女的话有点……奇怪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又像是在引导什么。还有神父……”他欲言又止,“我昨晚睡得晚,从三楼的窗户好像看到神父很晚还在庭院里,靠近后门的地方,行色有点匆忙。”
“汤姆兄弟,”神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一丝不悦,“请不要用模糊的记忆影响侦探的判断。”
汤姆立刻露出歉意的表情:“当然,当然,我只是想提供所有可能的情况。”但他的眼神里,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般的微光。
夏佐意识到,汤姆正在积极地搅浑水,试图将嫌疑引向他人。
傍晚时分,夏佐在一楼回廊遇到了独自抹泪的玛丽修女。他放轻脚步走过去。
“玛丽修女,”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我知道你害怕。但凶手可能还在我们中间。想想圣女,她死得那么痛苦。你真的忍心让真相被埋没吗?”
玛丽浑身一颤,抬起头,泪眼婆娑。她咬着嘴唇,内心似乎在激烈地挣扎。
“我……我昨晚,”她终于开口,声音抖得厉害,“半夜被噩梦惊醒,想去厨房喝点水……路过楼梯口时,我……我好像听到二楼有人在低声说话……很压抑,像在争吵……”
“谁?”夏佐的心提了起来。
“听不清……好像,好像有圣女的声音……还有一个,另一个声音……”她的眼神恐惧地飘向通往楼上的楼梯,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我不能确定……那声音很低沉……有点像……那个不怎么说话的汤索先生的声音……”
汤索?那个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人?夏佐愣住了。如果玛丽说的是真的,那么汤索在深夜与圣女发生过接触?
“我就知道这些了!真的!”玛丽修女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说完便捂着脸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线索杂乱地堆积在夏佐脑海里:汤姆的搅浑水,玛丽的恐惧指证,大修女意味深长的暗示,神父看似合理却总感觉隔着一层的悲悯,还有汤索那令人不安的沉默。每个人都像戴着一层面具。
深夜,万籁俱寂。夏佐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决定冒险再去一次二楼的现场,或许在夜晚的寂静中,能发现白昼遗漏的细节。
他悄无声息地走上楼梯,二楼的走廊比白天更加黑暗。
他推开圣女房间虚掩的门,借着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他猛地看到——一个黑影正俯身在白天停放尸体的位置,似乎在摸索寻找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黑影骤然回头——
月光照亮了他苍白的侧脸和那双总是低垂,此刻却锐利如刀的眼睛。
是汤索!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块从地板缝隙中抠出的、沾着暗褐色污迹的碎布。
看到夏佐,他没有惊慌,没有解释,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夏佐,缓缓地、带着某种警告意味地,将那块碎布攥紧在手心,仿佛那是绝不能泄露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