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并未直接照进这地下洞窟,但某种无形的黑暗正在退去。
夏佐和汤索将昏迷的安娜、汤姆以及被石块击晕的玛丽用撕碎的衣袍捆缚结实。做完这一切,两人都几乎虚脱,靠在岩壁上,听着彼此粗重的呼吸与地下河的轰鸣交织。
“出口……”夏佐看向汤索,用眼神询问。
汤索沉默地指向地下河的下游,又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危险”的手势。显然,这条河并非生路。
他们必须原路返回。
搀扶着彼此,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两人沿着来时的狭窄通道,一步一步向上攀爬。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背负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保罗神父的尸体被暂时留在洞窟,他们已无力携带。
当终于看到墓穴入口那微弱的光线时,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冲出墓穴,回到修道院主体建筑的回廊,清晨灰白的光线透过高窗洒下,驱散了部分阴霾,却照不亮心底的沉重。修道院依旧寂静,但这份寂静与昨夜那充满杀机的死寂已然不同。
他们直接走向大门。门被玛丽从里面锁死了,但汤姆身上搜出了钥匙。
“咔嚓。”
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清晨凛冽而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夏佐贪婪地呼吸着,几乎落下泪来。门外,薄雾弥漫,远处传来了隐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汤索站在门内阴影处,看着门外逐渐清晰的世界,没有迈步。
夏佐回头看他,明白他的顾虑。他这个“沉默的帮凶”,这个身份复杂的存在,该如何面对警察?
“你需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夏佐看着他,语气平静而坚定,“你救了我,你阻止了更多的杀戮。你不是凶手。”
汤索与他对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警车刺眼的灯光划破晨雾,停在了修道院门口。几名警察快步下车,看到站在门口、浑身狼狈血迹斑斑的夏佐,以及他身后阴影中沉默的汤索,都吃了一惊,立刻戒备起来。
“我是夏佐侦探,”夏佐举起手示意无害,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杀害修女艾琳的凶手已被制服在地下河洞窟。主谋是大修女安娜,帮凶是修女玛丽和静修者汤姆。神父保罗……已遇害。这位是汤索先生,关键的证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警察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但还是迅速行动起立,一部分人跟随夏佐和汤索去往地下洞窟,另一部分人控制现场,呼叫支援。
……
后续的一切,像一部按下了快进键的默片。
安娜修女、汤姆和玛丽被警方带走。安娜在醒来后试图保持沉默,但在汤姆和玛丽分别崩溃的供述、以及夏佐从图书馆取回的铁证——账本、匕首、带血圣牌,还有夏佐相机里密室和金条的照片——面前,她的心理防线最终崩塌,承认了所有罪行:长期利用修道院进行非法资金转移和洗钱,因艾琳发现秘密而指使玛丽将其杀害,并试图嫁祸或灭口所有知情者。
保罗神父被确认为知情并从犯,但他在最后时刻的举动,为他挽回了一丝尊严。
汤索接受了长时间的、反复的询问。他罕见的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但条理清晰。他讲述了自己如何逐渐察觉兄长汤姆和安娜嬷嬷的异常,如何试图暗中调查,却因缺乏证据和顾及兄长而陷入沉默。他承认了夜探现场是为了寻找证据,指出了图示的含义,并详细描述了如何解救夏佐以及最终在地下洞窟的对决。他的证词,与夏佐的陈述、以及现场痕迹完全吻合,成为了钉死安娜等人的最后几颗钉子。
当夏佐做完所有笔录,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出警局时,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
他看到汤索独自站在街角,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沉默,却不再像一道影子,而像一个终于卸下重负,却不知该去往何方的旅人。
汤姆将面临法律的严惩,而汤索,虽然未被起诉,但也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和他暂时的栖身之所。
夏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汤索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也只是微微颔首。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融入了城市傍晚熙攘的人流,消失不见。
他没有告别,也许,无需告别。
几天后,夏佐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那本艾琳的笔记本,以及一张简短的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笔迹僵硬,却透着一股力量:
“谢谢。——T.S.”
夏佐握着笔记本,看着窗外。修道院的丑闻震惊了全市,舆论哗然。但生活仍在继续,新的神职人员会被派遣,修道院也许会关闭整顿,也许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抚平伤痕。
他低头翻开艾琳的笔记本,看着那清秀而最终变得急促的字迹。真相已经大白,罪恶得到审判,但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
他合上笔记本,将它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这个案子结束了。但那些在神圣面具下扭曲的人性,那些在沉默中爆发的勇气,以及那条在黑暗中奔流不息、仿佛能冲刷一切的地下河,将永远留在他记忆的某个角落,提醒着他,光明与阴影,永远并存。
而他,将继续前行,在下一个谜题,下一段真相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