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业区的战斗尘埃落定，那辆特制的金属“婴儿车”被林晚稳稳地推着，载着彻底蔫了的风见堇，在夜色中沉默地前行。
夏玥在一旁并肩走着，气氛不像来时那般凝重，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闷。
回到风见堇那间不大的公寓，林晚反手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咋咋呼呼，而是轻轻地将推车停在客厅中央，然后和夏玥一起，站在了低垂着脑袋、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堇面前。
预想中的严厉斥责或者羞耻的“惩罚”并没有立刻到来。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种让堇更加不安的重量。
终于，夏玥先开了口，声音不像在厂房里那般冰冷，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低沉的疲惫和后怕：“堇，你知道当我们看到那只影兽朝你冲过去，而我们却被缠住无法立刻脱身时……是什么感觉吗？”
堇猛地抬起头，对上夏玥的眼睛。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未曾散去的担忧，甚至是一丝……恐惧？为她而产生的恐惧？
林晚也收起了所有玩笑的神色，她走上前，没有像平时那样直接扑抱过来，而是蹲下身，视线与坐在推车里的堇平行。她伸出手，没有去碰堇，只是轻轻搭在推车的金属框架上，指尖微微用力到泛白。
“小堇，”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当时……差点就把能量枪对着自己队友开了个洞，只想强行冲过来……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让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一滞。
原来……她们不是在气她捣乱，不是在恼火她擅自行动给任务添了麻烦……她们是在害怕，害怕她受到伤害。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堇的鼻腔和眼眶。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于她们而言，更多是一个需要“监控”的潜在威胁，一个可以随意“逗弄”的玩具，一份受制于契约的“所有物”。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她们心里，竟然占据了如此有分量的位置，重到会让强大的魔法少女感到恐惧。
“对、对不起……”堇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一次的道歉，比任何一次都更要真心实意，充满了懊悔，“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我乖乖待着……”
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真心悔过的样子，夏玥眼底最后一丝冷意也消散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动作轻柔地解开了“婴儿车”的安全带，向堇伸出了手。
“出来吧。”
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夏玥微凉的掌心，被她牵着，有些腿软地走出了那个“移动监狱”。
她刚一站稳，旁边的林晚就再也忍不住，猛地张开双臂，紧紧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抱住了她。
不是平时那种嬉闹的、带着捉弄意味的拥抱，这个拥抱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仍未平息的余悸。
林晚把脸埋在堇的颈窝里，闷闷地说：“笨蛋小堇！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堇僵硬了一瞬，随即，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林晚身体的微颤和怀抱的力度。她犹豫着，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林晚，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夏玥没有加入拥抱，但她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神柔和。她伸出手，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掌控意味的抚摸，而是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拂开堇额前因为冷汗而黏住的发丝。
“记住这种感觉，”夏玥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堇的耳中，“记住有人会为你担心，为你害怕。所以，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让我们体会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好吗？”
堇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屈辱，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她许久未曾体验过的、被人在乎、被人珍视的暖流席卷了全身。
所谓的“惩罚”并没有以任何羞耻的形式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林晚固执地不肯松手、几乎要把她勒进骨子里的拥抱，是夏玥那难得流露的、带着温情的触碰和话语。
那天晚上，林晚以“受到惊吓需要安抚”为由，强硬地留了下来，甚至挤上了堇那张并不算宽敞的单人床。
她没有再做任何过界的举动，只是像只寻求安全感的小猫，从背后紧紧抱着堇，手臂环在她的腰间，呼吸均匀地洒在她的后颈。
而夏玥虽然回了自己家，但在离开前，仔细检查了公寓所有的门窗，又留下了一个小巧的、据说是加强版预警结界的装置。
躺在熟悉的床上，被林晚温热的身體包裹着，感受着腰间那不容忽视的、带着保护意味的力度，风见堇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没有屈辱，没有不甘。
心里充斥着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而又柔软的踏实感。
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甚至，有点贪恋。
翻身做主人的念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了。
当“囚笼”变成了“避风港”，当“胁迫”化作了“担忧”，她这个一心只想隐藏和自保的弱鸡魔女，未来的路，似乎真的要彻底偏离预想的轨道了。
然而她，好像……也并不打算纠正这个“错误”了。
经历了废弃工厂的惊魂一夜和后续那场出乎意料、充满担忧与后怕的“橘味惩罚”后，公寓里的气氛仿佛被某种温暖的东西洗涤过，少了许多之前的紧绷和试探，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第二天是周末，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融融的。
为了驱散昨晚残留的阴霾，也为了安抚大家（主要是堇和林晚）受惊的小心脏，林晚自告奋勇地跑去附近的便利店，抱回了一大堆薯片、虾条、巧克力、果汁以及各种包装花里胡哨的零食，几乎堆满了客厅的小茶几。
“来来来！今天什么都不想！大吃大喝！看部开心的电影！”林晚兴致勃勃地拆着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嚼着，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
夏玥虽然没有像林晚那样兴奋，但也难得地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拿起一包看起来相对健康的蔬果干，小口地吃着，目光落在正在调试投影仪的堇身上。
堇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零食，又看看身边一个活力四射、一个安静陪伴的两人，心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就在不久前，她还把她们视为需要严加防范的“追捕者”和“胁迫者”，而现在，她们却像……像相识多年的好友，甚至是……家人？
她想起那份用录像威胁她签下的“契约”，想起那些看似过分实则并未真正伤害她的“亲密要求”，想起昨晚她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恐惧……
或许……她们只是不擅长用正确的方式表达关心和……占有欲？那份契约，那些要求，不过是她们笨拙的、甚至有些扭曲的，想要将她牢牢绑在身边的方式？
这个念头让堇的心尖微微颤了颤，一种酸涩又柔软的情绪弥漫开来。
电影选的是一部轻松搞笑的动画片。三人窝在沙发上，共享着一条柔软的薄毯。
林晚毫无形象地歪在堇身上，时不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手里的薯片屑掉得到处都是。
夏玥坐得端正些，但神情也是放松的，嘴角偶尔会因为有趣的剧情而微微上扬。
堇被夹在中间，左边是林晚热乎乎、软绵绵的身体，右边能感受到夏玥身上传来的淡淡冷香和安静的体温。她被投喂着各种零食，听着耳边林晚肆无忌惮的笑声和电影欢快的配乐，看着屏幕上色彩斑斓的画面……
一种久违的、属于“日常”的宁静与温暖，将她缓缓包裹。她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魔女的身份，忘记了那些影兽和战斗，只觉得此刻，就这样和她们待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时间在欢声笑语和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中悄然流逝。
当时钟的指针精准地指向晚上十二点时，一件让堇和林晚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正在小口啜饮着果汁的夏玥，动作没有任何预兆地顿住了。她手中的杯子微微倾斜，里面的果汁差点洒出来。然后，就在堇和林晚的注视下，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缓缓闭上，身体如同被按下了关机键一样，非常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度，向着旁边——也就是堇的肩膀方向——软软地倒了下去。
脑袋轻轻枕在堇的肩头，呼吸瞬间变得均匀而绵长。
她……睡着了。
就在一秒之内。从清醒到沉睡，无缝切换，没有任何缓冲。
堇：“？？？”
林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捂着嘴，发出极力压抑却还是漏出气音的爆笑：“噗哈哈哈哈！来了来了！阿玥的强制关机时间！一秒入睡！高性能就是不一样啊！准时又高效！”
堇僵着肩膀，感受着夏玥脑袋的重量和那平稳的呼吸，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低头看着夏玥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平日里那份清冷和疏离感在沉睡中消失殆尽，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柔和。
所以……这位优等生魔法少女，还有这种设定吗？到点就睡，绝不含糊？
林晚笑够了，凑过来小声解释道：“阿玥她啊，好像从小就这样，生物钟准得可怕，说是为了保持最佳状态，身体会自动在需要休息的时候进入深度睡眠模式。我们以前一起熬夜打游戏或者赶任务的时候，她也是说睡就睡，雷打不动。”
看着夏玥这副样子，再联想到她平时那副一丝不苟、冷静自持的模样，强烈的反差让堇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夏玥靠得更舒服些，又拉了拉滑落的薄毯，盖住她的肩膀。
林晚看着堇轻柔的动作，眼神软了软，也安静下来，不再大声喧哗，只是拿起遥控器，将电影的音量调低了一些。
客厅里，只剩下电影细微的对话声，以及三人平稳的呼吸声。
风见堇看着枕在自己肩头安然入睡的夏玥，又看了看另一边为了不吵醒夏玥而变得乖巧安静的林晚，心中最后那点因为契约和过往而产生的芥蒂，似乎在无声无息间，彻底融化了。
什么魔女，什么魔法少女，什么契约胁迫……
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们在这里，像家人一样，分享着零食，看着电影，甚至共享着同一份宁静的睡眠。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无奈，而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甚至可以说是甘之如饴的平静。
就这样吧。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