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或者说,这个更像是个废弃古堡藏书密室的囚笼——里,时间仿佛凝滞了。
只有灰尘在从高窗透进来的惨淡光柱中无声飞舞。风见堇蜷在角落,阴影的束缚让她连挪动一下都困难,脑子里乱糟糟地塞满了对自身命运的悲叹,但更多的,是如同毒虫般啃噬着她心脏的后悔!
我为什么要回头?!
我为什么不头也不回地逃走?!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几乎要撕裂她的理智。
她明明已经逃出来了!离开了基地,回到了公寓,甚至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她明明已经踏上了通往未知但至少拥有“可能”的逃亡之路!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想起了夏玥偶尔沉默的维护,想起了林晚炽热又烦人的拥抱,想起了鱼念念全心依赖喊着“姐姐”的模样……
为什么心软了?为什么犯贱了?
就为了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就为了那一点点可笑的牵挂?
结果呢?
结果就是她现在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这里,被那个恐怖的高阶魔女当成什么该死的“叛徒”、“窃火者”,还要被关起来“教育”!而夏玥她们……她们生死未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愚蠢的回头,是不是反而成了拖累她们的包袱!
蠢货!风见堇你就是个天字第一号大蠢货!
魔女的生存法则第一条就是独善其身!你居然还妄想当救世主?!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就在这死寂与无尽悔恨交织的折磨中,一声轻微的、带着痛楚的吸气声从房间另一个黑暗的角落传来。
堇猛地一颤,从自怨自艾中惊醒,努力扭过头看去。之前她太慌乱绝望,没注意到那里居然还有个人。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清那是一个倚靠在书架上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破损严重的、依稀能看出原本是火红色调的战斗短裙,橙红色的短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腹部,缠绕着厚厚的、已经被暗红色浸透的绷带,依旧有丝丝缕缕的血色渗出。她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但即使重伤如此,她周身依旧隐约散发着一股灼热的气息,与这个阴冷房间格格不入。
魔法少女?堇的心提了起来,下意识又缩了缩。是敌是友?又一个来审判她的?
仿佛感应到堇的注视,那个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如同燃烧琥珀般的橙红色眼眸,即便在虚弱中,也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锐利光芒。
她的目光扫过堇,尤其是在她身上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魔力波动和那显而易见的阴影束缚上停留了片刻。
随即,她嘴角扯起一个充满讥诮和痛苦的弧度,发出一声气音般的嗤笑。
“呵……”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火药般的颗粒感,“瞧瞧……那个死魔女这是……饥不择食了?连你这种……刚从魔力启蒙班逃课出来的小菜鸡……都值得抓回来关着?”
她上下打量着堇,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身上这点可怜的黑暗气息……啧啧,塞牙缝都不够。你是偷吃了她家后院种的蘑菇,还是……不小心踩死了她养的影兽宠物?”
堇被她连珠炮似的、充满攻击性的嘲讽砸得有点懵,脸颊一阵发烫。菜鸡?魔力启蒙班?虽然这是事实,但被这么直白地点出来,还是在这种境地下,实在让人难堪。
而更让她难受的是,对方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后悔的心上——是啊,她这么弱,连被关押的资格都显得可笑,她到底为什么非要掺和进来?
“我……我不是……”她试图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难道要说自己是因为脑子进水担心几个魔法少女才自投罗网的?
“不是什么?”火花兰——如果堇知道她的名字的话——挑了挑眉,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她的伤口,让她疼得吸了口冷气,但她依旧强撑着那副嘲讽的姿态,“不是菜鸡?那你倒是挣脱这束缚给我看看啊?连这种程度的‘阴影缠绕’都搞不定……你这种水平,放在我们魔法少女预备役里,都是要被劝退的档次。”
她似乎觉得光是语言打击还不够,又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尖“噗”地一声,冒出一小簇比火柴焰大不了多少、摇曳不定的小火苗。
“看到没?”她对着那小火苗吹了口气,火苗顽强地晃了晃,没灭,“老娘……都这样了,剩下的这点魔力……都比你全盛时期……强点吧?”
那簇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火苗,像是一个无声的嘲笑,灼烧着堇可怜的自尊心,也更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弱小和之前回头行为的愚蠢。
堇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无法反驳。在这个重伤的、但明显实力远超她的魔法少女面前,她这点微末道行,确实连被正经关押的资格都显得滑稽。而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看到堇这副受气包的样子,火花兰似乎觉得无趣了,她收起那簇小火苗,靠在书架上,重重地喘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堇。但那紧锁的眉头和偶尔因为忍痛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显示着她的状况并不好。
地牢里再次恢复了寂静,但气氛却变得更加压抑。
堇看着那个重伤却依旧骄傲的魔法少女,再想想自己这莫名其妙的遭遇、弱小的实力和那让她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自己的回头决定,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无力感和浓烈的悔恨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不仅被魔法少女们“圈养”,被高阶魔女当成“叛徒”抓捕,现在甚至连一个重伤的俘虏魔法少女,都瞧不起她……而这一切,本可以避免的!
如果……如果当时没有回头……
这个假设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连呼吸都带着苦涩的铁锈味。
这地狱般的处境,完全是她自己一步步走进来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许,根本就不会有头了。
地牢里死寂无声,只有火花兰因伤痛而偶尔发出的、压抑的抽气声,以及风见堇自己那几乎不存在的心跳声。
薇奥莱特那些冰冷刺骨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窃火者”、“叛徒”、“偷走力量碎片”、“高高在上的傲慢”……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强行撬开她记忆深处那扇紧锁的、布满荆棘的门。她拼命地去回想,去挖掘,试图找到一丝一毫能与这些指控对应的片段。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的记忆,仿佛是从转生到这个现代都市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之前的岁月,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虚无和茫然。
偶尔,当她不甘心地、试图用力去触碰那片虚无时,换来的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阵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头痛,以及一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洪流——有刻骨的悔恨,有无尽的悲伤,有滔天的愤怒,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决绝?
这些情绪是如此强烈,如此真实,却又如此无根无萍,让她恐惧,让她无所适从。
她唯一能清晰抓住的,是转生后刻印在她灵魂最底层的本能——活着。不惜一切代价,隐藏自己,活下去。
可现在,连这最基本的愿望,似乎也要破灭了。
“喂……装死吗?”
火花兰沙哑而带着讥诮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也打断了堇徒劳的回忆挣扎。她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或者说,是无聊和痛苦让她需要找个发泄口。
“被我说中了?羞愧得不敢吭声了?”她看着蜷缩成一团、背影写满了“生无可恋”的堇,继续用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着,“也是,就你这点能耐,估计在魔女那边也是底层中的底层,跑腿打杂都没人要,也难怪会被当成弃子随手抓来充数……”
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应。她沉浸在自身的茫然与悔恨中,对外界的嘲讽几乎麻木。
但火花兰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啧,真是无趣。”火花兰咂了咂嘴,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嘴唇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连吵架都不会?你说你还能干点啥?哦对,你能被关进来,拖后腿的本事肯定是一流的。”
“你胡说!”
一直沉默蜷缩的堇猛地抬起头,转过脸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直压抑的委屈、恐惧、自责和被反复戳痛处的恼怒,在这一刻被火花兰最后那句话彻底点燃!
她可以忍受被说弱,被嘲讽是菜鸡,甚至可以忍受薇奥莱特那莫名其妙的指控!但她无法忍受有人说她拖累了夏玥她们!
尽管……尽管这很可能就是血淋淋的事实!但由这个陌生的、同样身为俘虏的魔法少女如此轻蔑地说出来,像根毒刺一样扎进了她最敏感、最后悔的神经!
“你懂什么?!”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带着哭腔,却又强撑着不肯落下泪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被抓进来是我自己蠢!是我活该!跟她们没关系!”
火花兰似乎没料到这个一直像鹌鹑一样缩着的家伙会突然炸毛,愣了一下,随即那琥珀色的眼眸中兴趣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总算有点反应了”的恶劣快意。
“哦?急了?”她忍着腹部的剧痛,调整了一下靠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居高临下一些,“被我说中了所以跳脚?看来我猜得没错,你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累赘!不然怎么会沦落到跟我这个重伤号关在一起?你知道抓我的那个魔女出动了几成实力吗?就你?呵,她怕是打个喷嚏都能震死你八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