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棋的游戏最终在那片未干的水渍和夏玥强行维持的、却更显紧绷的平静中草草收场。
林晚打着哈哈拉着还有些懵懂的鱼念念率先离开,离开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堇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自求多福”。
门关上的瞬间,公寓里再次只剩下夏玥和堇两人。
空气比之前更加凝滞。夏玥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堇,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孤直的影子。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站着,仿佛在极力平复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堇蜷缩在沙发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点点声响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再次引燃那看不见的引线。她看着夏玥的背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在沙发上,夏玥那双冰蓝色眼眸中翻涌的、近乎陌生的怒火,以及那带着惩罚和掠夺意味的吻,还有手腕和腰侧仿佛仍在隐隐作痛的触感。
害怕。
这种情绪清晰地盘踞在她心头。她害怕夏玥那不受控制的冰冷怒火,害怕那不容反抗的强势,害怕那种仿佛要被吞噬、被拆解入腹的窒息感。
不知过了多久,夏玥终于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恢复了那种惯常的、仿佛覆盖着一层永冻冰层的平静。但她的目光落在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的身体上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我走了。”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她走向门口,脚步稳定,没有丝毫迟疑。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时,一直沉默的堇,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微弱的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开口:
“夏玥……”
夏玥的动作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堇看着她冷硬的背影,鼓起勇气,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你……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她不明白。
夏玥时而维护她,时而又用那种冰冷的方式“惩罚”她;默许甚至参与林晚和鱼念念那些亲昵的举动,却又在她和鱼念念稍微亲近时,流露出如此强烈的、近乎失控的情绪。
她就像一个在迷雾中行走的盲人,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踩到什么,是坚实的土地,还是万丈深渊。
夏玥的背影僵硬了一瞬。
她希望她怎么做?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混乱的心绪。
她希望她只看着自己?希望她远离林晚和鱼念念?希望她……完全属于自己?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强行按捺下去。荒谬!她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她只是……只是不习惯原本稳定的关系被打破,只是不喜看到属于“她们”的东西被轻易分享,尤其是被那个看起来最无害、却总能轻易吸引他人目光的鱼念念……
是了,一定是这样。是因为鱼念念的介入,打破了平衡。是因为堇的“不检点”,轻易接受了别人的亲近。
一股烦躁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伴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无法清晰界定自己情绪而产生的懊恼。
她猛地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堇,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剖开看透。
“我希望你记住你的身份,”她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警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记住是谁‘收留’了你,是谁在‘保护’你。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更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说完,她不再给堇任何说话的机会,猛地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如同逃离一般。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像是一声最终的宣判,也将堇心中那一点点微弱的期盼彻底掐灭。
原来……只是“收留”和“保护”吗?只是因为“所有权”被触及了吗?
堇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她感觉到了夏玥的失控,也感觉到了夏玥自己似乎都无法理解、或者说拒绝理解那份失控背后的真正原因——那份名为“嫉妒”的、灼热而扭曲的情感。
而这份无法被主人承认的情感,化作了冰冷的怒火和惩罚,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告诉林晚?林晚虽然看似玩世不恭,但心思通透,或许能看出些什么,但她那看好戏的态度,让堇无法确定她是否会认真对待,或者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告诉鱼念念?那个单纯得像张白纸的孩子,恐怕根本无法理解这种复杂幽微的情感,反而可能因为担心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激化矛盾。
她无人可说。
她只是一个意外卷入漩涡的、弱小无力的魔女,被迫周旋在三位性格迥异、力量强大的魔法少女之间。
她努力想要活下去,想要找到一丝安稳,却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更加危险的、由情感编织的罗网。
夏玥那因嫉妒而失控的模样,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带来清晰的恐惧和无助。
她不知道下一次,这根刺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再次刺伤她。
而夏玥,独自走在返回基地的路上,夜风吹拂着她冰冷的脸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烦躁与混乱。
她回想着堇那双带着恐惧和困惑的眼睛,回想着自己刚才那近乎落荒而逃的举动,一股莫名的郁气堵在胸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只是看到堇和别人亲近,就觉得刺眼。
只是听到堇软软地叫别人“姐姐”,就觉得不悦。
只是感觉到堇可能离自己越来越远,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将她牢牢抓在手里,用最直接、甚至是最粗暴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宣示自己的主权。
这种陌生的、强烈的、完全不符合她一贯冷静理智人设的情绪,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控和……一丝隐秘的恐慌。
她讨厌这种感觉。
却又无力摆脱。
她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堇的“不安分”,归结于外界因素的干扰。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住她内心那摇摇欲坠的、名为“冷静”的堡垒。
然而,堡垒之下,那名为“嫉妒”的岩浆,却在无人察觉的深处,悄然涌动,等待着下一次的喷发。
而下一次,是否还能被这脆弱的冰层所压制?
几天后,那场飞行棋之夜带来的尴尬与紧张,在表面上似乎随着时间稍稍淡去,但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却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
为了打破那种微妙的僵局,林晚自告奋勇地组织了一次小小的“零食电影夜”,地点依旧在堇那间不大的公寓。
她抱来了一大堆薯片、巧克力和气泡饮料,试图用喧嚣和糖分冲淡那若有若无的冷凝气息。
电影是一部轻松搞笑的喜剧,鱼念念被逗得前仰后合,时不时抓着堇的胳膊摇晃,分享着笑点。
堇也努力配合着,嘴角挂着浅笑,只是眼神偶尔会不经意地瞟向坐在单人沙发上、安静得如同雕塑的夏玥。夏玥依旧坐姿端正,目光落在屏幕上,但谁都知道,她的注意力并不全然在那里。
电影放到一半,进入一段略显平淡的过渡剧情时,林晚眼珠一转,似乎觉得气氛还不够“热络”,又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那种惯有的、带着点坏心眼的狡黠笑容。她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堇,故意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房间里所有人都听清的音量,促狭地问道:
“哎,小堇~说起来,上次念念妹妹不是特别‘大方’地给你转了个‘小目标’吗?”她眨眨眼,语气夸张,“怎么样?‘卖身’给富婆妹妹的感觉如何?赚到的‘佣金’打算怎么花呀?有没有给我们也分点红,封个口什么的?”
她本意只是想用这种玩笑的方式,调侃一下堇和鱼念念之间那过于“直球”的金钱关系,顺便缓和一下气氛。
然而,这话听在堇的耳朵里,却像是点燃了一个火药桶!
“林晚!”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气又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拔高了几度,“你胡说什么!什么‘卖身’!那、那是念念她……她非要给我的!而且我也没有……没有……”
她急切地想要辩解,想要否认那听起来极其不堪的词汇,但因为羞窘和愤怒,舌头像是打了结,反而显得更加欲盖弥彰。她下意识地看向鱼念念,希望她能帮忙解释,却见鱼念念只是红着脸,害羞地低下头,小声嘟囔着“晚晚姐你别乱说……”,那模样更像是坐实了某种“包养”关系。
而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夏玥,在听到林晚那句“卖身”和“佣金”时,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因为突如其来的压力而滑落。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移一分,依旧盯着屏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蛰了一下,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混合着鄙夷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感觉,悄然蔓延开。
用钱?
这两个字,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带着寒意和……某种隐秘算计的涟漪。
她想起鱼念念毫不费力就能拿出的巨额零花钱,想起堇那因为自己和林晚时常“拜访”而捉襟见肘的生活费,想起堇在面对金钱时,那偶尔流露出的、掩饰不住的窘迫和羡慕……
原来……可以用这种方式吗?
一种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藤蔓般,开始在她理智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如果……鱼念念那种直白又幼稚的“包养”都能让她动摇,都能让她接受那些亲昵的举动……那么,换成一种更……“公平”、更“体面”的方式呢?
不是那种带着施舍意味的赠与,也不是林晚口中粗俗的“卖身”,而是一种……交易?一种契约?用她夏玥所能提供的、远比鱼念念那点零花钱更庞大、更稳定的资源,去换取某种……更彻底的“归属感”和“掌控权”?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冰冷的诱惑力,悄然盘踞在她的脑海。
她不需要像林晚那样插科打诨,也不需要像鱼念念那样撒娇卖乖。她拥有的是实实在在的、可以量化的力量和资源。如果连鱼念念都能用金钱这种低级的手段在她和堇之间制造出缝隙,那么,她为什么不能用更高级、更无法拒绝的方式,将这条缝隙彻底焊死,甚至……将其变成只属于她一人的通道?
电影里的笑声依旧在继续,林晚还在不依不饶地逗弄着面红耳赤的堇,鱼念念在一旁小声帮腔。
而夏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寒冰在凝结,在塑形,一个基于“金钱”与“交易”的、冷酷而有效的计划,正在悄然成型。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念头的滋生,本身就是那份她拒绝承认的“嫉妒”,在最极端、最扭曲的路径上,找到的一个看似理性、实则充满占有欲的出口。
用钱?
是的,或许……这真的会是一个好办法。
一个能让那只总想扑向别人的蝴蝶,被永远禁锢在自己打造的、华丽而冰冷的琥珀中的……好办法。